略显疲倦的少年打开家族的大事簿,扫视着对近期的安排,然后勾画着一条条删去不必要的枝节。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让这一切事项进行得完美无缺,但他力不从心。
他用手支住头,用苍白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偌大的房间只有他一人,灯火通明,却又似鬼魅藏身之处。
一年前,一直器重他的家族轰然崩塌。混乱的时代人心思变,有才华的成员纷纷背叛家族指定的命运。家族的明星恺撒·加图索成为众矢之的,每个人都想给大少爷来那么一枪。
他果断处理了这一切。恺撒·加图索相信自己给叛逃者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足够震慑幸运逃窜的漏网之鱼。叛逆者被他亲手一个个击杀,无论关系远近血缘亲疏。根据记载,未来的皇帝表情漠然漫不经心地除去了一个个对手,嘴角微笑淡淡。敢于对抗他的人在半年内消失得一干二净。
后人评论他时并未口诛笔伐他年少时的暴虐,而是赞其尚武。皇帝的功绩似乎可以抹去一切缺点。没有人能忘记他是如何终结了战乱。这估计可以算作恺撒·加图索一生的遗憾。他其实不怎么想做一个结束了世界大战换回和平的希望之星,而是梦想成为坐拥祖先遗产的无比叛逆的暴君。但很可惜条件不允许。
过于铁腕的手段最终令他的死忠不安。他们派出了和恺撒·加图索关系最近的成员——遗传学的定义。恺撒·加图索安静地听完了劝说,正当那个人以为自己成功了时候,恺撒·加图索随手摸出了一把刀拍在桌子上,表情森冷:
“告诉那帮混账,只有两条路——要么滚到我找不着的地方,要么自我了断。一句话,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他扭过脸不去看对方震慑的目光,伸手随意描画着刀鞘上的精致花纹。恺撒·加图索万分友好地把调解员送了出去,甚至用收到圣诞礼物般开心的表情敬了个军礼,叔叔,宛若一个真正天真的十四岁男孩。
他想那个人会明白为什么最先离开的是他的父亲。
他毁了这个家族,但也成就了这个姓氏。
恺撒·加图索的才华很快得到了验证。加图索家族的庞大产业有如一台精密的机器,需要各方配合,但他竟然能单独开动起这台机器,并耐心地调试好一个个螺丝。
恺撒·加图索靠在椅背上,默默梳理了一遍日程,确认自己的判断无误。他待人接物在很多情况下凭天生的直觉,但令他自己都讶异地是,事后分析起来,他的下意识行为总是最正确的,仿佛经过精密的计算。
他熄了灯,披上外衣,走出门。
家族的机场是罗马惟一幸存的。恺撒·加图索漫步在一派废墟中,觉得无聊。他打亮一个打火机,然后一晃手腕合上盖子,接着再打亮。黑夜里,少年独自一人行走在无星的夜空下,手里羸弱的火光明暗不定。
“来晚了,抱歉。”他到机场后,对一位旅客说,“不如去便利店坐坐。”
“您是——”
“恺撒·加图索。”他不耐烦地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小杀手。”
“只不过不清楚您的现在的长相而已,少爷。”
“消息真不够灵通啊……不过也许我没资格这么说。”恺撒·加图索摊手,“你瞧,我也只知道你有虹膜异色症,但查不到你的名字。我们挺互补的。”
异色瞳的清秀少年笑容纯净。“帕西·加图索。”
推开门时全自动的便利店空无一人。饮料只剩了劣质的热牛奶,很烫且口感毫不顺滑。恺撒皱着眉吸了一口,然后推到一边。
“你一定有很多想问的。”他率先说。
“是有,但我不是很想问。”对方回答,“答案我差不多我都知道。看到您我只是更肯定了一些罢了。”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恺撒·加图索微笑。
帕西·加图索把目光略微偏向了窗外:“他们都死了?“
“嗯是的。不听话嘛。不乖就不应该留下来。你听我的话么?”
“……听的。”
年少的皇帝表情先是一愣,随后很快调整为微笑“这就对了。”恺撒·加图索搂住他的肩膀亲热地说,“我们回家。” 这仿佛无解的谜语。究其一生,恺撒·加图索也没弄懂自己为什么会放过对方。他回忆时只觉得很好玩。那种眼神。安静而又波涛汹涌,决绝而又迷茫,骄傲而又尽显卑微顺从。如此和谐地交织在异色的瞳孔中,清澈无波。
窗外一直浓云弥漫,夜空寂寥,如丝绒的幕布。而此刻下了雨,雨水打在光洁的玻璃上,留下发黑的泥点。十五岁的少年厌恶地往外看了看,远处零星的灯光孱弱黯淡。
“这个城市污染很厉害。暂时出不了门了。”帕西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般淡淡道,”您应该离开罗马。”
“他们早就叫我搬了。”
什么都变了,他想,就连雨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