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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扫墓 作者:吴沉水 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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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沉水的作品,文风沉稳流畅,人物丰满立体.作者不断的挖掘人物内心的情感变化,讲述了温润如玉的小受和霸道痴情的小攻之间的爱恨纠葛.
主角:简逸(林世东) ┃ 配角:夏兆柏、陈成涵、李世钦、林俊清、李淑英、七婆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1楼2012-08-27 20:33回复
    第 1 章
      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蓝天蔚蓝,春暖花开,我觉得精神头很足,可以一口气将小学时代用在作文本上的形容词,都堆砌出来,一直说到自己遍身鸡皮疙瘩为止。
      这些辞藻,都不如一句诗来得贴慰:“云淡风轻近午天,”我默念它,然后惬意地闭上眼,惯性思维一样流利说出下面那一句:傍花随柳过前川。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每日要背这些律诗,父亲附庸风雅,非要弄出点与众不同,于是不喜宋词,却喜宋诗,我作为他的独生子,几乎是没有选择的,要将父亲的偏好,作为我的功课。
      不过背得多了,也没觉什么不好,至少,曾经为我装点出不少所谓儒雅的因子。不过现在不需要了,我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掏出刚买的骆驼烟和便利店里一次性打火机。我不甚熟练地点燃烟,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感觉***爽。我不禁喟叹一句,再深吸一口,再缓缓仰头吐出。忽然,我回头,朝坟头镶嵌的照片中,那平凡而懦弱的男人笑了一下,将口中的香烟取下来,塞到他墓碑的石缝中。我拍拍那块造价不菲的大理石,笑着说:“林世东,你也抽一口吧。”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这么好的天气,适合春游、野餐、远足、谈恋爱,当然,也适合出来扫墓。阳光一直照着我,我终于攒够了力气,于是坐车过来看看,这处想了很久,却总也没来看过的陵墓。
      照片中的男人温文而无害地眼眸看着我,淡淡的眉毛略微蹙起,两片毫无特色的嘴唇习惯性地向上勾,显出和煦如风,教养良好的模样。我轻轻一笑,是的,他活着的时候一向如此,对谁,都会露出这种又暖又软的浅笑。哪怕出去吃顿饭,对为他拉门的门童,给他倒酒的侍应生,都礼数周全。此人平生从未硬过心肠,给过谁难堪。当年港岛上流社会圈盛传这样一个故事:某次林公子在高档法国餐厅举行宴会,与会者均为商界同仁,其中不乏不懂礼节的暴发户。其中,有某位暴发户,误以为洗手的柠檬水乃餐前用水,端起来就喝,正当众位自诩上流人士纷纷窃笑之际,林世东却上前,二话没说,也跟着喝那柠檬水。这等气度涵养,一时传为佳话,人都道林公子风度绝佳,哪是那些学点欧洲礼仪皮毛的人所能做得出来的?
      不是我吹牛,那时候整个港岛,提起林氏林公子,谁不翘大拇指夸一句: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为了这点面子上的优雅,放弃了多少生趣,压抑了多少真实感觉?他明明只喜欢抽味重粗犷的“骆驼”,却要被迫在男士面前品雪茄,在女士面前禁烟保持绅士风度;他明明只爱穿休闲宽松的服装,却要每天套着自英国定制回来的标准三件套西服,将那瘦削的身板,塞入机械般的外壳中,拼了命扮演一个装在power suit里面的翩翩佳公子;他明明喜欢历史考古,却偏要跻身商界,整日里做那等利润算计,决策定夺,弄得身心疲累,苦不堪言。
      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做过这些欺世盗名的事中最滑稽的莫过于:他明明只喜欢男人,却学人家与名媛约会订婚;他明明深爱一个男子,却人前人后,非要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自欺欺人地将那男子,视为疼爱的堂弟。
      要叫我说,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X,我呵呵地低笑起来,真是愉快,坐在林世东的坟头,总结他的一生,不外八个字:损己利人,累人累己。
      笑得过了头,一口烟岔了气,我咳嗽起来,胸口被牵扯着一阵阵生疼。这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而我家道贫寒,母亲在菜市场卖菜赚钱,从早到晚,工作满十四个小时,累得像条狗一样,却犹自刚刚负担得起两人的生活。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也只能将小命拉回来,哪里有那等闲钱住着慢慢调养?不得不早早出院回家,母亲无法,只能每日里煲些清补汤水,安慰我说喝这个也能将养好身体。想到这,我又觉得好笑,想当初,林世东最爱接济贫困艺术家,买一幅三流作品,写上“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两行字,即肯花费十数万数十万。这等巨款,怕是我可怜的母亲一辈子想都不敢想。若她知晓林氏公子如此败家,只怕要骂句:“夭寿喽,死二世祖,天打五雷轰。”
    


    2楼2012-08-27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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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我亲爱的妈妈总结得实在太对了,林世东散去那么多钱,背地里谁不把他看出冤大头?谁真心念过他的好?他处处为旁人考虑,对那个深爱的堂弟,恨不得掏 心掏 肺,将一腔热血尽数倒给他。结果呢,所爱的人表面上亲亲蜜蜜,称兄道弟,背地里勾结商敌,令他背腹受敌,又设局布下一个卑鄙圈套,令他身败名裂。林世东万般无奈,找上门去,却又亲眼目睹堂弟与商敌赤 裸纠缠的不堪画面,终于失魂落魄,黯然离去,精神恍惚之间,被迎面来的一辆五吨水泥车撞翻压成肉泥。
        他的下场,可不就是自作自受,活该天打五雷轰吗?
        对了,忘了提及一点,那位商敌,正是当年林世东宴会上出丑的暴发户。那时候林世东单纯的脑袋里只想到那些可笑的君子风度,只想到那些无聊的待客之道。他缺乏刺激,经验匮乏的心智里,完全没有想过,跟着这个暴发户喝下柠檬水,对自己来说,只是避免客人尴尬的下意识做法,但在那个人看来,却是比当面嘲讽更深一层的侮辱。
        至此,那个人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于商场上初是假装合作,取得他的信任,后又利用林氏实力,扩充自己地盘,等到羽翼丰满,立即处处为难打压,最后勾结他的堂弟,里应外合,彻底击垮林氏基业。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还是轻笑出声。林世东的故事,固然可怜可悲,可因为那个商敌插足,他的一生,硬是让我品出一丝搞怪可笑来。谁能料到,林氏八十年基业,居然因为一杯柠檬水断送?林家公子,居然因为多管闲事,喝了那口柠檬水,而命丧九泉?
        这莫非,可以总结成,因为一杯柠檬水引发的血案?
        我笑得更是愉快,拖着这个病弱身体爬山上来的疲累,也仿佛在此刻获得缓解。真是不错啊林世东,我对着照片里那张熟悉的脸说,你活着没有给人带来什么乐趣,想不到死了,倒能让我笑出眼泪来。这么一看,你的死也不是毫无价值,至少,让恨你那两个如愿以偿,从此步入幸福人生;至少,让我这个路人甲,开怀一笑,也算不枉我今天瞒着母亲,转了三趟公车,千辛万苦跑来看你的坟。
        还有,花了我两餐饭的钱,给你买了包三十九块的骆驼烟。
        “你还别嫌弃,”我对着林世东的照片说:“这骆驼烟四十块有找,省着点的话,这可是能解决我们家一天伙食。想不到吧,还有菜有肉有鱼,加上我的精心烹调,绝对令它物超所值。你当年一两万一顿饭不在话下,可那又如何,还不是殚精竭虑,落下胃病?你约个名媛淑女,拜见个世伯长辈,花在礼物上的钱不计其数,可谁他妈真心送过你一样东西?所以啊,你就知足吧。”
        我拉长袖子,给他擦擦墓碑上的照片。那照片上的男人,依旧微微浅笑,宛若和风细雨。我歪着头看着他,摇摇头,说:“林世东,我现在忽然觉得,你长得也不是那么难看,脾气也算好,学识也不差,家底更是没话说,为什么,除了管家七婆,就没一个人真心对你好呢?”
        他当然答不出来,我叹了口气,安慰地拍拍他的墓碑,这才注意到,这整个墓建造得颇为华丽,连墓前雕刻的两个小天使,古典大气,风格很像南欧乡间作坊的手工制品。石料雕工都属上乘,造价不菲。港岛虽西化历史久远,然民间仍颇为迷信,商界更是讲究风水格局,偏偏港岛却寸土寸金,陵墓位置,贵得吓人,死人住处的价格比之活人公寓,毫不逊色。这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林世东墓的朝向方位,都相当不错。我虽不懂,可也看出是那种所谓的贵穴,便是一般富商达人,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这种事情若发生在林公子未破产之前,当然毫不出奇,可问题是,林世东死的时候,已经宣告破产,又出了那等丑闻,恐怕昔日往来那些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会有人有这等闲钱,为这可怜可笑的男人收敛装裹,还买这么贵的墓地来安置他?我百思不得其解,记忆中,我明明将最后一笔财产,转到服侍林家多年的老管家七婆名下,并撒了一个拙劣的谎话,哄骗她老人家回台湾养老。那天晚上,我跑去找我亲爱的堂弟之前,书房里已经备好一把上了膛的手枪。我身无分文,且背上巨债,名声更是不堪至极,我去看他,只是想最后瞧一眼,我所心爱的孩子,我所心爱的人,然后再静静离去。
        可是,当我用备用钥匙,自后门而入,来到我很久以前,为这个孩子购下的山顶别墅时,在那里我听到他与那个人几句对白,看到他们迫不及待扯开对方衣服,在我为那孩子亲手挑选的宽大沙发上翻滚交 媾,我已经崩裂的世界,在那一刻化成灰烬。
        虽然只听到只字片言,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再一想那些平日忽略的蛛丝马迹,我明白了,其实我早已掉入一个并不高明的圈套中,他们的目标是我,他们两,都恨我。
        不错,我就是那个原该躺在坟墓里的男人林世东,可我又不是他。那是因为,林世东的身体确实摧毁在那辆水泥车下,而他的灵魂,却不知怎么回事,重生在一个少年的躯体中。
        我如今,就是顶着一具少年的皮囊,装着一个百孔千疮的灵魂,飘飘荡荡的,来跟我前世的坟墓,做一个近距离接触。顺带着,总结一下,林世东的一生。
        看来总结得还不错,至少我能令自己愉快地笑了出来。我又点燃一根烟,放在林世东坟头,对那个遥远的自己说:“哪,能抽就抽,你说,我们是不是欠了谁的呀,当年你买得起骆驼,却非得装模作样不抽它,现在我一是买不起,二是肺不好不能抽,你说,我们怎么就不能痛快地活上一回呢?”
        那个傻子依然冲着我露出他招牌的傻笑,我低头也笑了,轻声说:“行了,就先这样吧,我现在的妈挺在乎我的,至少比你那时候好多了,家里穷点,我也知足。你,咳,你反正也在这,我有空再来看你吧。”
        我拍拍大腿,掸去尘土,站了起来。起得猛了些,忽觉一阵头晕。我忙单手支着墓碑,待这阵眩晕过去,这也是车祸后遗症之一,就在我闭眼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低沉不乏威严的男人嗓音说:“你是谁?来这干嘛?”
        我浑身一僵,这个声音,便是过了三年,我仍然认得清清楚楚,那是梦魇深处的魔鬼之声,这个声音,在很久以前,曾经扮演过挚友,扮演过合伙人,后来又成为商敌,成为伤害和丑闻的始作俑者。我刹时间,只觉手足冰凉,仿佛有一股寒气,顺着脊梁往上爬。
        上帝,我已经交付了自己的生命,付出了曾经所有的心血和希望,甚至交出了作为人的尊严,对曾经发生的一切,我真的不恨,我只求你,不要让我再见到这个人,如此而已,为何,你总也听不到我的祷告?
        “你是谁?到这里想干什么?”那声音见我迟迟不答,骤然严厉了起来。


      3楼2012-08-27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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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午后光线柔软而朦胧,那个人站在逆光处,我有瞬间无法看清他的脸。可是单凭那个高大魁梧的身材,已经相当具有压迫感,我从前听人说过,此人乃黑道漂白发家,此刻看来,果然煞气十足,便是站在陵墓这等阴寒之处,也不损他一丝一毫的震慑力,至少,我便在瞬间觉得犹如泰山压顶,腿脚发软,拼命忍着,才压抑住想拔腿狂奔的欲望。
          这样的人,当初林世东怎会觉得笃信可靠,怎会以为本性纯良,林世东,你真是,脑子进了水,活该被骗,活该枉死。
          “喂,问你话呢?你从哪来的?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见我面露惧色,旁边有一黑衣走狗上前一步,代他主人厉声询问。
          我避无可避,只得僵硬着,对着那个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忍不住本能的害怕,颤抖着说:“先,先生,我是圣玛丽中学的学生,我,我曾经受过林世东先生的捐助,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他,顺便说声谢谢??????”
          一句话还没说完,却被人猛地抓住手腕,我一声惊呼,踉跄着被扯到那巍峨如山的男人面前,有人反手将我两只胳膊扭到身后,同时迅速上下搜索一番。我懵懂未知,只顾着手疼得紧,好一会才明白,这人是在检查,我有没有携带武器。真是奇怪,什么时候,这个毫无畏惧的男人,竟然也需要如此防范别人?更何况我此刻相貌,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下一刻,我被一只强劲的手捏住下巴,被迫抬起脸,正视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倒是他妈的好命,与三年前相比,脸庞仿佛瘦了些,衬着那脸型更加硬朗,轮廓犹如刀锋般犀利。此刻大概做惯了上位者呼风唤雨,神情之间,带了睥睨的高傲和不可一世的霸气。可不知怎的,我倒是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形,那时候,这人要比现在年轻,神情中,保留着从内地带过来,还没有被港岛这个大染缸污染过的腼腆狷狂。那是多久以前了?林世东死了三年,他在我身边布局两年,打压整垮林氏花了两年,原来,我认识这个男人,前前后后,加起来,居然已有七年。
          七年啊,足够一个孩子,从婴儿变成蹦蹦跳跳的小学生;足够一个青年,从腼腆狷狂,变成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男人;也足够一个傻瓜,如前世的林世东,从世家子弟沦为一名不明,最终枉死车下,变成累累白骨。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刻不停,唯有这样,才能消弭对他的恐惧。托我胡思乱想的福,我忍受这男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他的目光太过锐利,我感觉几乎能透过这具皮囊,看透那内里的灵魂。我不敢接触他的眼睛,不由侧过脸去,看向别处,可他并不满足,强硬地板过我的下巴,逼迫我正视他。粗糙的拇指摩擦着下颌稚嫩的肌肤,犹如砂纸一般令人隐隐生疼。
          我忽然觉得一股怒气冲了上来,猛地扬起头,如他所愿直视他,心里想着,他妈的,就算老子上辈子不积德,载在你们手里,那是老子蠢,老子认了。可林世东死都死了,我现在是另一个人,又何必怕你?我使劲瞪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这个人,居然有一处与以前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原先那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如今斑斑驳驳,夹杂不少银丝。
          怎么回事?如果我没记错,这个人才不过三十出头,难道说,潮流转向,现在流行挑染成花白头发?
          抑或,我在心里暗暗地想,此人作恶多端,终于抵不过良心谴责,劳心劳力,未老先衰?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据我所知,此人一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当初将整个林氏吞并拆解,将林世东逼入绝境,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怎么可能良心发现,幡然悔悟?又不是拍粤语残片,世上哪来那么多浪子回头?
          我只有片刻错愕,随即暗暗嗤笑,却不知这笑容不觉带到脸上。这男人看着我眼神闪过一丝惊艳,随即骤转深层黝黑,仿佛酝酿不知名的情绪,令人恐惧。
          我骤然想起,此人不像林世东,装模作样成了习惯,同性恋却要扮一副异性恋男子的面目。此人荤腥不计,我当年找他理论,便曾亲眼目睹,他将一个稚龄少年压倒身下,后又见过他与堂弟一处行那苟 且之事。他犹如恶狼一样盯着我的脸,目光中凝聚着不加掩饰的兴味和欲望,一对上这种目光,我几乎本能地腿软害怕,在身体老实地作出反应后,我方才迟钝地察觉那异样的危险来。
        


        4楼2012-08-27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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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事,想必对面此人早已得知,若是不信,只管查去,我也不怕。可那男人死命盯着我,越来越粗重的呼吸是为哪般?我大惑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从兜里掏出烟盒,抓了一根叼在嘴里,手指竟然有些颤抖,随即,他身旁另一走狗忙过去殷勤点火,那男人深深吸了一口,略有些放松,哑着声音,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世东都跟你说了什么?他,看起来怎么样?高不高兴?”
            高兴个屁,我心里大骂,当时林氏已经分崩离析,祖宗创业,毁于我手,我能高兴得起来吗?可这男人八卦这些干嘛呢?莫非闲着没事做,想写本回忆录,题目就叫,我如何扳倒林世东那个傻x?我满脑子疑问,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将之当作一个有钱人骤然增加的古怪嗜好,于是我偏着头,尽量以中学生单纯而幼稚的声音说:“我记得林先生是很和蔼的人,就如大哥哥一样,一点架子也没有。他问我几岁了,读什么年级,功课重不重,身体这么瘦,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那男人脸上带着奇特的僵硬笑容,道:“还有呢?”
            “他看起来很开心啊,同学仔表演英文诗歌朗诵那阵,他还笑着跟我说他们有两个发音不准。后来唱歌的时候,林先生都被同学的歌声给感动了,带头站起来鼓掌,我们都觉得好振奋,没有见过一个有钱人像他那样的呢。”
            我继续不遗余力地用肉麻的声调夸奖自己,心里暗叹,林世东啊林世东,你做了一辈子冤大头,从没人说过你好,平生头一次有人夸,还是转世后的自己。你可不可悲啊,林冤大头。
            那男人却更加匪夷所思,居然点头附和说:“是,没有一个有钱人像他那样。没有人,能做到他那个地步。”
            我被他脸上简直可以形容为和颜悦色的表情刺伤了,这算怎么回事?林世东就算是个傻x,可也轮不到你一害死他的人罪魁祸首在此兴叹。我心里发闷,吐口而出说:“可惜,他却早早过世了。先生,您是林先生的好友,您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一句话,便将他脸上不知所谓的温情打得飞散。难得啊,我从来不敢想,有一天,居然能让这个恶毒狡诈,无所不用其极的混蛋面露惭色,我立即再接再厉,说:“报纸上说他出了车祸,可我记得,那天明明挂了黄色风球信号预警,他怎么不开车,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被车撞了呢??????”
            “闭嘴!臭小子,你算什么玩意,敢这么跟先生说话?”旁边的走狗一号见势不妙,立即跑出来大声呵斥我。
            我还是有些害怕,可报复的快意如此爽,令我按捺不住,又多嘴了一句:“可是,这位先生与林先生生前,不是好友吗?”
            我一句句的“好友”听在那男人耳里,想必成为绝佳讽刺。他仿佛在瞬间,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半响,忽然从嘴角牵扯出一丝苦笑,看着我,目光犀利如剑。我心里一突,忙低头装孙子,暗忖可别为了逞一时之快,露了破绽。那男人半响没动静,正在我觉得奇怪,抬起头偷偷看他时,忽然听见他冷冷地说:“你问了我这么多,也该我问回你了。你怎么会知道林世东喜欢抽骆驼烟,世东就算再亲善和蔼,可也不可能,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说他连家里人都不说的嗜好吧?”
          


          6楼2012-08-27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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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我闻言有如五雷轰顶,真是得意忘形,竟然忘了消灭罪证,那几根点燃过的骆驼牌香烟,可不是此刻,正散落在林世东墓前,一目了然,说着我与他,绝不寻常的关系么?  他大概看出我脸色变白,大发慈悲地缓和了口吻,说:“别着急,慢慢说,我今天没事,有大把时间等你。”  他见我额头冷汗涔涔,竟然掏出名贵手绢,上前细细替我拭汗,动作不失轻柔有礼,微笑不失温和慈爱,他说:“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至少不会在世东面前把你怎么样,但你乖乖说实话好吗?要知道,对付你这么漂亮的小孩,我也有点心存不忍呢。”  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个人有多残忍。我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得几乎要脱腔而出,而这个危险的男人,此刻却好整以暇,双手抱臂,犹如看到什么新鲜有趣的玩具那般注视着我。是的,玩具,他的目光中带着探究和蔑视,仿佛在看一只早已踩在脚下的蚂蚁,那么,他在看到我的尸体那一刻,也是这么冷笑的吗?他凭什么将别人踩到脚下,逼入绝境,将人所生存依仗的一切尽数剥夺,将活命的那点希望,硬生生掰开撕碎,仅仅因为,那人无意间伤害了他的自尊?  只是凭什么?他凭什么?  我忽然觉得满心苍凉,悲哀地看着他。为什么?我曾经以为,你是我可以信赖的朋友,那个时侯,我们不是也曾经把酒言欢,相谈甚为融洽吗?我甚至还亲自引领你入社交圈,亲自教导你礼仪装扮,我带过你听歌剧,也曾经兴起,在你面前演奏过小提琴。我扪心自问,林世东一生兢兢业业,恪守本分,待你也算诚心实意,丝毫没有介意过你的出身,那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你这样步步为营来对付我?  他眉毛微皱,渐渐收敛了笑容,看着我的目光中满是探究和疑惑,忽而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颊,我偏头避开,慌乱地说:“我,不知道林先生喜欢抽什么烟,我只是自己想抽,而且碰巧买了这个牌子而已。我,我们学校的男生私底下都抽这个,你,你又不是老师家长,凭什么管我!”  最后一句,我也是随口而出,却不料听到这句,却让他微微一笑,也不追究我的话是真是假,却趁我不被,伸手探入我的口袋,将那包只抽了几根的骆驼烟掏出来,我一惊,忙说:“干什么你?”  “小孩子家,还是不要抽烟的好。”他满不在乎地将烟归入自己口袋,不再理我,自顾自走到林世东墓前,掏出雪白手帕,仔细擦拭那上面的灰尘,擦到那张照片处时,脸上带着微笑,轻声说:“世东,我来看你了。这两天院子里的杜鹃都开了,紫荆花也张到窗户里,你以前说喜欢大清早起床看到花的感觉,我让人采了玫瑰放你房里。放心,都是你爱的英格兰品种,带着露珠,要不你来看看好不好?看看喜不喜欢?要不喜欢,咱们再换别的。”  他软声细语,我听得毛骨悚然,什么时候,杀人不见血的夏兆柏居然能跟我熟悉到这等地步?我没死以前,不是剑拔弩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么?怎么这一头进了坟墓,倒成了挚友良朋,亲密无间了?我咽了口唾沫,悄悄地往后挪动脚步,他若是不疯,那便是我出现幻觉。只是不好意思,若是别人在我墓前如此殷勤,我均无比感激,说不定就会上前告诉人家莫要伤心,林世东根本没死,只是换了个躯壳而已。可这位如此表演,却令我无比恶心,恶心要恨不得立即拔腿就跑,恨不得将这个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全抛开。  今日实在不宜出行,就在我转身欲跑之际,走狗一猛然察觉,迅速扑过来,一把攥紧我的胳膊,喝道:“想跑?先生还没问完你的话呢。”  我怒目而视,索性做戏做全套,高声骂道:“我只不过来给林先生上个墓,你们要不准,就该将这里围起来,要不就挂上闲人免进的牌子。林先生死得够凄惨了,你们怎么还能不让别人给他扫墓?抓着我干什么?黑社会啊?想抢劫还是绑票?告诉你,第一我没钱,第二我还是没钱??????”  “阿豪,放开他。”夏兆柏淡淡地开了口,“难得有人来看世东,别让世东不高兴。”那走狗愤愤不平,却也不得不听主子号令,怏怏地放开我。我揉着胳膊,说:“林先生我也看过了,如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我妈还等着我回家喝汤呢。”  夏兆柏默默地摸了那冰凉的石头一下,转身看着我,口气居然温和了起来:“先前抓你是我们不对,我道歉,你若没事,可以再陪我,不,陪陪世东吗?”  他见我犹豫不答,又踏上一步,说:“我叫夏兆柏,不是坏人,你若看过报纸电视,或会知道我的名字。正东,生前是我的好友,我,还没见过受他捐助的孩子来为他扫墓。你很乖,很有良心,那么,再陪他一会,怎样?”  我瞥了眼前世华丽却萧瑟的墓碑,心有戚戚,但实在不愿跟这种人再呆一块,于是断然拒绝道:“夏先生,我也很想留下,但因家远,晚的话怕回去没有车,我还是先走了。不然家母会担心受怕,不好意思了。”  他眼神中闪过明显的不耐,踏上一步,说:“这层你无需操心,我呆会自会送你,何况,不是只有林世东能捐助你,我也可以。”  他什么意思?暗示我该讨好他,换取实惠好处么?我哑然失笑,都过了这些年,这男人,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我于是拉正衣服,规规矩矩地说:“谢谢您的好意,夏先生,但我已经快年满十八,早该自立。林先生的捐助,当年无异雪中送炭,给了我希望和温暖,我想有这个,以后的人生,我都会靠自己走得很好。


            7楼2012-08-27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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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先生的爱心,还是捐给其他更需要帮助的人为好。不管如何,谢谢您。”  我的话明褒暗贬,不惜肉麻美化自己的前世,也不让这个男人以为施舍两个钱就是慈善,旁人就该感恩戴德。果然,夏兆柏有一秒愕然,随即讥讽一笑,宛若听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慢慢朝我走了过来。我心有顾虑,退后几步,却仍觉压迫如山,正感觉窒息,听到他带笑的声调说:“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懂得这些道理。正东捐助了那么多人,也只有你,那钱还没算白花。”他盯着我,简洁下命令说:“再呆一会,陪我说下世东。”  陪你?陪你说什么呢?说你怎么谋算?怎么伪装?怎么狠毒?怎么残忍?我满心悲愤,拼命握紧拳头,压抑着自己,才能保持脸上没有异状。我缓缓抬头,声音有些许颤抖,我问他:“你要说我陪你谈林先生什么呢?我并不了解他。”  夏兆柏冷声说:“随便,就说说,你遇到他时,他什么样吧。”  “黑色西服,白色衬衫,没有系领带,比我想的瘦,脸色不算好。”我努力想了想自己那段时间的样子,只怕可以用形容枯槁,狼狈不堪来形容,想想,还是不要说多错多,便潦草地总结道:“夏先生,我见林先生的时候也很短,只是坐一起观看了同学的才艺表演而已。夏先生不如找其他人吧,林先生生前的亲戚朋友呢?你找他们任何一个,想必谁都乐意跟你一起怀念的。”  他嘴角的弧度增大,看着林世东的照片,嘲讽地道:“和我一起怀念?不,没有人了。”  怎么会?我愕然,随即便明白,那是自然不过的了。当年那件丑闻怕是流传甚广,便是往昔有点交情的那些人,只怕也恨不得跟林世东毫无瓜葛,又怎会无聊到与你一起怀念。我在世时旁支亲戚确实不少,可林氏一垮,树倒众人推,这世道人人现实得要死,谁肯为与己无关的那个已死之人说句公道话?  我不知为何,突然说:“我记得,林先生有个未婚妻??????”  他猛然抬眼,目光犀利如刀,道:“你怎么知道?”  我直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为什么要多这句嘴呢?就算那女孩是我至今想起,唯一心怀愧疚之人,却也不必从夏兆柏这打探消息啊。我正要支支吾吾,岔开话题,却听得那男人一声低吼:“说,你怎么知道的?”  气氛一下又紧张万分,我心中大骇,几乎条件反射地答道:“我,我看到林先生手指上的订婚戒指了!”  夏兆柏一下沉默,脸上阴云密布。是的,那个时候,林世东中指上是有一枚素白戒指,设计简洁大方,出自欧洲名家之手,人人都以为那是他的订婚戒指,事实上,那也算是。可林世东这个傻瓜,却为自己心爱的堂弟也订了一套相似的两枚戒指,美其名曰大师设计,值得珍藏,事实上,却自我催眠,将之视为一人一件的定情信物。真是可笑,人痴傻到一定程度,一花一物,皆可寄托相思,只是,又有几个愿意承认,那不过是自己哄自己玩的玩意儿呢?  不过那戒指我确实喜欢,依稀记得到死都没除下来。也不知身后被怎么处置,或者丢落到哪一角落去。这个世上,人都尚且朝不保夕,更何况一枚小小素戒?我叹了口气,只觉头晕越来越强,也顾不得对方反应如何,撑着精神说:“夏先生,我身体不太舒服,如果没有什么事,请让我先走吧。”  “是啊,那个女人,确实记得他,”夏兆柏对我充耳不闻,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只是,该记得他的,却早已忘了他;该忘记的,却总也忘不了,你说,这都叫什么事?”  “他死了好几年,被人忘了也是正常。”我实在忍不下去,不管这个男人是心怀愧疚还是自我催眠,反正我都不想跟他再有纠葛。我勉强笑了笑说:“该记住他的人,总会记住,记不住的,又何必强迫自己去记呢?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我朝他低头颔首,转身就走,却觉胳膊被人猛然一扯,我收势不住,一下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那硬邦邦的肌肉,撞得我头晕目眩,鼻子生疼。我勉强抬起眼,却见到夏兆柏眼神冰冷,攥住我的肩膀手劲奇大,他似乎在我耳边低吼了一句什么,可惜我此刻天旋地转,视线模糊,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陷入昏迷之中。
              


              8楼2012-08-27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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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昏厥中,有谁忙忙碌碌搬弄我的身体,又拿冰冷的金属仪器在我身体上鼓捣来鼓捣去。梦中,前世今生,光禄流离,色彩斑斓,不知身里身外,是何处天地;今日昨日,哪处为准?我一会是林世东,一会是小小少年。一个七旬老妪拄着拐杖过来,哭哭啼啼骂道:“东官儿,你怎么能抛下七婆啊,你怎么忍心让七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中一痛,伸出手去想安抚她老人家,手还未触到,却化成一个我今世的母亲,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不住数落:“死仔啊,给你煲的清补凉鸡为什么不喝?知不知道你老母使了几多钱啊?作死咯,你又不是小朋友,喝个汤还要你妈左请右请??????”  我笑了起来,正待出言哄她开心,却见母亲赫然不见,眼前站着一个魁梧男子,看不清面目,隐晦不明地嘿嘿冷笑,我心中害怕,不知他是谁,却本能知道他很危险。我转身撒腿就跑,却见那人一巴掌拍了过来,怒吼说:“林世东,你这个缩头乌龟,跑得了今日,跑得了一世吗?你等着,再远我也能找到你,你等着!”  我“啊——”的一声低喊,猛然睁开眼,脸颊一阵火辣微痛,夏兆柏骇人的脸放大在眼前,我大惊之下,本能地连连后缩,脱口而出道:“夏兆柏,你又想如何?”  夏兆柏眼睛微眯,那双精于算计的眼中凝聚着不知名的光,他偏头傲慢地打量我好一会,方不动声色地站立起来,双手抱臂,淡淡地道:“你晕倒了,我将你救了回来。”  “是,是吗?”我藏在被褥里的手握成拳头,竭力提醒自己,我现在不是林世东,是另一个人,一个对夏兆柏而言完全陌生的男孩。我垂头努力想着,一个正常的十七岁男孩,若遇到这等情形,该如何反应?是该道谢还是害怕?抑或好奇还是受宠若惊?我脑子里迅速运转着,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那,那多谢你了,夏先生。”  夏兆柏忽而跨进一步,我吓了一跳,攥紧被褥,被动地承受他居高临下,犹如X光线一样的视线,凌厉冷冽,仿佛能透过肉体,轻易窥探灵魂真相。他如此打量了半天,忽而淡淡道:“你很怕我?”  我确信此刻自己背脊已有冷汗滑下,前世多少不堪,皆拜此人所赐,到底是怕还是恨,已经分辨不清,只有一种退避三舍的本能冲动。我磕磕巴巴地说:“夏,夏先生风仪不凡,我们这等市井小民,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大人物,会,会紧张害怕,也是正常。”  他嘴角的弧度扩大,道:“哦?有没人告诉你,你中文学得很好?”  “什么?”我诧异地睁大眼。  “现在很少有学生哥如你这样,会流利使用成语了。”夏兆柏嗤笑道:“满口英文单词的到处都是,可结果却英文只能讲点皮毛,中文呢却一无所知,你不一样,用词很”他微微蹙眉,想了想道:“典雅。”  我垂下头,林夫人当年最重这等表面功夫,我青少年阶段若有一句俗语脏话,那便要罚跪挨饿的。后来出了港岛上流社交圈,人人皆赞林公子真真世家公子,学贯中西,风度优雅,却不知,那满口流利法语,那出口成章的诗词歌赋,全是小时候,一下一下的体罚练就。我安静地对着那个遥远的过去笑了,若是可以,真想穿越时空,跑过去冲林夫人骂一句:**,顶你啊,老子不愿做不愿学,又如何?做个满嘴粗口的街头飞仔,每日开开心心,又如何?  可惜一切均是幻想,我早已被规训完备,便是如今已用不着讲礼貌讲风度,可铭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怎奈改也改不掉。我叹了口气,抬起头,轻声说:“那,都是家里教的。”  “那你家里还教你什么?”他似乎很感兴趣,继续问。  “教我不要随便给别人添麻烦,谢谢你夏先生,你对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但我必须回去了。”  我试图起身,哪知刚刚坐起来,便一阵剧烈的眩晕,我伸出手去,胡乱想攀住什么,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一下钳住,随后,我无力地倒在一个男性的炙热胸膛上。是夏兆柏,我心中惶恐,竭力想要推开,耳边却听得他威严的声音道:“别动,你想掉到床下去吗?”  我不敢乱动,乖乖地任他将我靠在靠枕上,闭上眼,耐心地等这阵眩晕过去。忽然之间,我感到脸上微痒,一睁眼,竟然是夏兆柏面无表情地抚摸我的脸颊。我一怕,想也不想,伸手啪的一下拍开他的手。  夏兆柏勾起嘴角,笑得无比嘲讽,冷冷地说:“会昏倒在我怀里,却又拍开我的手,你到底想怎样?欲擒故纵吗?”  我看着他又惊又怒,不明白这等荒唐的情绪怎么就会出现在他脑中,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说:“夏先生,我想我们之间肯定有些误会。”  “真奇怪,”他偏头打量我,自顾自喃喃地说:“我确定从未见过你,你这张脸,也不是整容做出来的,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我的哪个熟人?”  “你肯定认错了!”我一下提高嗓门,忙说:“我只是普通的学生仔,怎么可能见过你!”  “无所谓吧,”夏兆柏轻轻一笑,起身摸摸我的头发,拍了拍说:“你引起我的注意了,在这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能乖乖睡着。”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走出房间。随着关门那声咔嚓声,我长长吁出一口气,顿觉疲累不堪,跟这等人应对,真会夭寿十年。我揉揉太阳穴,这才有闲心四处打量,却见这间房内有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格局,那老旧的碧绿嵌金边的丝绒窗帘,我小时候曾藏在里面抓迷藏,那南洋风格的雕花镶嵌彩色玻璃窗,左上绿色那块缺失,却被人精心用绿色玻璃纸贴上,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9楼2012-08-27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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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头一震,没人比我更清楚了。那处之所以贴上玻璃纸,皆因我少年时代,有一阵心血来潮,在花园内练棒球,一时手飞,球击破玻璃,被当时的林氏当家夫人训斥一通,并罚饿晚餐一顿。那块玻璃,后来寻遍港岛,均无可配。管家七婆忧心我又被夫人责骂,亲自绞了绿色玻璃纸贴上蒙混过关。至此每年均更换新的玻璃纸,不叫林夫人瞧出半点破绽。许是夫人杂事繁多,直到去世,都没发现这块玻璃与众不同。到得后来,我当家林氏,忙得不可开交,这块玻璃纸,仍然在七婆呵护下年年更新,倒成了这宅子少数温馨的回忆之一。  是的,这里的一切,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就连窗外那株长疯了的紫荆树,那阵淡远的香味,隔了老远,我也能闻得出来。  这里,我困难地咽下唾沫,是林世东的祖宅,是二楼的客房,是我魂牵梦绕,想回来,却又不敢回来的地方。  “怎么?你对这房子有兴趣?这都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装潢了,就像古代一样久远,对不对?”门口传来一声和蔼的声音,我抬起头,却接触到一张相当熟悉的脸,从很久很久以前,我每逢生病,都能在床头看见他。胖胖的脸庞血色红润,带着玳瑁框眼镜的眼睛仿佛时时都充满笑意。看清是他而不是夏兆柏及其走狗,我吁出一口长气,哑声道:“宋医生,又麻烦你了,真抱歉,另外,谢谢你。”  他表情瞬间转为惊愕,眼睛里闪过迷惑不解和难以置信。我也错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惊诧所为何来?猛然间,我记起,我早已不是那个林家少爷林世东,我现在,是贫寒的高中孩子,与他与我,这该是头一回碰面,我,不应该准确喊出他的姓来。  可是,谁能解释,这个林家两代御用家庭医生Mr 宋,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床头?  这个地方真的不宜再来,我今日身处其中,已经数度露出破绽。我忙笑了笑,对宋医生说:“对不起,我太冒昧了。因为我年前在市立慈善医院住院过,看到您在那开专家门诊,所以知道您姓宋。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宋医生古怪地看着我,半响,方露出我无比熟悉的慈祥笑容,和颜悦色说:“别担心,你现在在夏兆柏先生府上,听说你在跟他一起扫墓的时候昏倒了,他不知你的住处,便把你带了回来。我是这府上的私家医生,刚刚替你检查过了,孩子,你是不是新近出过车祸?”  “是的,”我点点头,心里却渐渐明白,这栋房子归了何人。那年公司濒临倒闭,数千员工面临解散失业,其中有好些老人,把青春全献给了林氏,年纪又大,找第二份工作已是不易。我便是穷到喝西北风,可也不能少了他们的遣送费,万般无奈,只得卖了祖宅,做那无颜见祖宗于地下的不孝子孙。我贱价售房,自然出手得快,花园洋房加起来,才卖个五千多万,除了十万捐赠圣玛丽中学,其余尽数做了遣送费。  卖家低调,全程派律师跟进,自己却不愿露面,在当时情景中,我也能理解。林氏偌大产业,说垮就垮,晦气十足,在商言商之人,自然是能不沾便不沾。  如今一看,原来买家是夏兆柏,怪不得他要匿名购买,想是怕我仇人相见,不肯出手的吧,而他之所以颇费周折,买下洋房,恐也是小人心理,多件可以炫耀的胜利品,何乐不为。只是他也未免高看了林世东,当时情形,筹钱为第一要义,莫说祖宅,便是让我卖订婚戒指,只怕也无二话。这些东西均为身外之物,谁买了它,不是买呢?  我叹了口气,越发确定,物是人非事事休,这地方已是他人领地,我一个穷小子,还是驻留越短越好。我朝宋医生点点头,自己撩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宋医生制止,我疑惑不解,说:“宋医生,谢谢你的照顾,但时候不早,我需回家了,不然要累家母担忧。”  “你是不是常常头晕胸痛?脑内应该还有淤血未除,不宜乱动。你乖乖躺在休息好了,明天一早,我过来带你去做个详细的CT扫描。”  我笑了笑,说:“宋医生,刚刚已经麻烦您那么多,过意不去了,怎么敢再打扰您明天工作呢?我上回已经做过检查,确实有淤血未尽,但医生说静养着慢慢等它被吸收了就好了。而且,”我低头作出一付赧颜模样,小声说:“我家里情况不是很好,付不起医药费,请您别麻烦了。”  这位宋医生,活了这么大岁数,名气颇大,早年开的私人诊所,如今已在上流社交圈有些影响,又做了林氏多年的家庭医生,只怕平日接触,尽是达官贵人,几时见过我这样的一穷二白。我心里笑笑,盼着他最好嫌贫爱富,目露鄙夷,然后早早离去。可是,这个老人却打量着我,目光中流露出心疼怜悯,说:“傻孩子,不用你操心钱的问题,扫描费我来出,就连检查报告出来了,有什么问题,我也会能帮就帮。你在这好好休息,还要再吊个药剂才行。”  “不用了,”我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忙摇手拒绝,急急忙忙说:“我妈还在家等我呢,我不回去,她真的会担心。”  宋医生不为所动,呵呵笑了起来,说:“你家电话多少,打个电话回去报备一下便好。真是,现在这么顾家的孩子很少见了。”  我暗忖要打电话回去告诉母亲,我扫墓遇到贵人,非要帮我治病,只怕母亲第一反应,就是我被歹人绑架,下一秒钟,就会飞快想到我被卖到东南亚或已被分尸,又何苦令她担惊受怕呢?我摇摇头,说:“真的不用,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宋医生,天色不早,我这么打搅着也很不礼貌,还是先走好了。


                  10楼2012-08-27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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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行,你现在出去,呆会又不定昏倒在哪里,”宋医生伸手制住我,温和地问:“你这么急着要走,是怕再见到夏先生吗?”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还有夏兆柏这个混蛋,我畏惧起来,再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愿在林家老宅,与夏兆柏再进行那种莫名其妙的对话。我更加想要回去,自顾自下床穿鞋,刚刚俯下身,却有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我险些站立不稳,一头栽下,还好宋医生眼明手快,一把将我扶住,这下不由分说,将我推回床上,呵斥说:“病了就得老实休息,不听医生的话,你是不是想一辈子躺床上?你以为病了光荣啊?谁给你发奖章啊?还不是连累家人,自己都不当心自己,想要谁来当心你???????”  我闻言一震,偏过脸去,眼里似乎有股热流想涌上来。此情此景,无比熟悉,我几乎要忘记自己的新身份,以为还是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东官。这宋医生几十年骂人都没什么新花样,翻来覆去不过这几句,当初若是骂我,还会恶狠狠加一句“我让七婆看着你”如此而已。他唠叨那许多,也就这句话最有威胁,因为我们皆知,七婆在我心目中地位甚高,我不能不买她的账。  可如今事过境迁,东官做了那车下亡魂,我成了十七岁的病弱少年,哪里还有立场身份,来听结尾那一句“我让七婆看着你”呢?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浅笑,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谴责,说:“宋医生,谢谢你。”  无论如何,都要说这句谢谢。至少,谢谢你,让我在这所旧宅,不至于孤独一人。  他一顿,随即笑眯眯地说:“你这孩子,也太过多礼了。可见家里大人教得真好,这就难怪了。其实,该我说谢谢才是。”  “什么?”我惊奇地问。


                    11楼2012-08-27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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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医生有些默然,隔了一会,方淡淡地说:“东官,哦,就是林世东,难为你还记得他,知恩图报,给他扫墓。”  我心里砰砰直跳,却强自攥紧被角,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说:“这,这是应该的,林先生捐助过我,所以??????”  宋医生一贯慈眉善目的脸上,居然略过一丝嘲讽,摸摸我的头,说:“当年受过林家恩惠,受东官恩惠的人多了去了。可他死了这几年,却只有你念过他的好??????”他叹了口气,口气骤然苍凉。  我见不得一个老人如此伤怀,忙说:“不会,您不是也记着林先生吗?”  他一愣,随即微微笑了起来,点头说:“是啊,我也记着他。”  “我想,不相干的人,就算记着林先生,林先生也不在意,但您这样的长辈念着他,若是他泉下有知,应该会高兴的。”  我前生今世,最擅长的便是哄这等老人家开心,不管是精明强干的七婆还是我现在那位彪悍的母亲,拿下马全不在话下。果然,宋医生听了我这两句,呵呵低笑,玳瑁眼睛之后,却闪过一丝泪光。他摸摸我的头,只是摸着,默然不语,我任他动作,心底也颇为感慨:当初我对这位医生伯伯,并非有多亲厚,只是遵照上辈惯例,聘他做家庭医生,每月为他出丰厚薪酬养老而已。却从没有想过,这位医生倒还成了,记得林世东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真是处处有意外的世界。  “好好休息。”宋医生看着我复又躺下,笑眯眯道:“这房内东西都齐全,你要什么,自己找去,到吃饭时间,有菲佣会将饭食送上来,你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我会嘱咐他们。”他停顿一下,忽而又摸起我的头发,说:“放心,夏先生去公司了,看样子今晚还有应酬,没空管你。明日我带你去医院检查,若无事,我开车送你回家。”  “我想先回去??????”  “孩子,你不了解夏先生。”宋医生忽然收敛了笑容,说:“这时候你若走了,招呼都不打一声,他一定会觉得你对他不够尊重,我怕到时,你反倒惹了不必要的麻烦。”  我噤声,确实,为一杯柠檬水害得人家破人亡的人,只怕已将自尊拔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谁知道会为一个陌生少年不辞而别干出什么来?我心里一凛,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说:“好吧,我等明天,见了夏先生再回去。”  “乖,”宋医生极为满意,说:“别忘了,明日九点,我过来接你。”
                      


                      12楼2012-08-27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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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可我还是不愿在此多呆,前尘往事,早已如梦如烟,人死了,本就往事皆空,那等恩怨情仇,纠缠不清,不是死过一次的人还该执着不休的。私心里,好吧,我承认我怕夏兆柏,前世在他手上吃亏太大,如今只要想起他的脸,我就不寒而栗,周身不自在。我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无法再装出若无其事的陌生人嘴脸,在我从小到大,熟悉到每块地砖都了然于心的房子里,对着那个仇家说:“夏先生谢谢你收留”之类的废话。  我承认,再度面对他,我只有两个可能,不是破绽百出,谎话连篇,便是豁出去什么也顾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刀,大家同归于尽。  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我现在该做的。  于是,那天晚上,我用了晚饭,像个病人那样早早上床安寝,双手叠胸前静待入夜。待时钟敲到十二点十五分,我嗖的自床上爬起,迅速披衣,借着夜色潜出房间,迅速朝楼下走去。这里一应摆设,我都太过熟悉,五十二级楼梯,左拐有石膏石雕就古典花架一个,右边有一派老式南欧风格拱形玻璃窗,数到第六个打开它,满墙的爬山虎覆盖之下,其实有早年简陋的用铁圈焊接而成的消防梯。我拨开藤蔓,顺着那铁梯爬下,轻轻一跳,落入花园。再看手上的电子表,正好十二点二十,当年我住这里,保全人员是这个时候换班。我猫在灌木丛中抬头一看,正见拿了电筒的保全人员步履匆匆,赶往前边监控室。看来夏兆柏贵人事多,这屋里一应设施都懒得花时间更改,连保全人员的作息都不曾变动。  我趁着夜色迅速跑向后园一处玻璃暖房,这间屋子建了有差不多五十年,林世东祖父的年代便已存在,林夫人当年附庸风雅,雇人在此种些珍品兰花,在社交圈里博点品格高雅的风评。到我当家那些年,便让人将兰花尽数挪出,种了好些不知名的花卉,贵贱无所谓,重要的是四季都有花看,都能一派郁郁苍苍,生机盎然。当年这里是我唯一得以休憩的地方,尤其在最后那段时日,公司家里,债务情伤,处处逼迫得我喘不过气,也只有在这,方能好好放松睡个午觉。  别的地方就罢了,来得这里,我迟疑了一会,终究忍不住打开玻璃门,走了进来。暖房中一股植物土壤并鲜花芬芳扑鼻而来,我静静踱步,花影重重之间,一张老式藤制躺椅渐渐展露形状。我不禁微笑起来,还记得,这椅子原为祖父所有,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手工制品,牢固异常。摸过去,触手光滑,宛如镀膜,这张老躺椅……经过多年人手摩挲,宛若肌理细腻,沁凉生香。再往下,是我的护腰软垫,当年我常年坐在办公桌前,早已腰肢劳累,七婆特地亲手缝了给我,缎面上绣有几支淡雅的兰花草纹,绵软舒适。  再往下,触手柔软,那是一张旧毛毯。纹样普通,只为棕黑方格累叠,却是我上一世几乎最为珍贵的礼物。我心口发闷,清晰记得,这毯子,乃我所暗恋那人,某年圣诞节,送与我的圣诞礼物。我还记得,当年那孩子首度去北欧旅行,回来叽叽喳喳,围着我说个不休。那时他才十五岁,只晓得我是敦厚兄长,只知道向我索要东西,只知道撒娇,肆无忌惮的没心没肺,可也肆无忌惮的快乐无忧。我一如既往,微笑着听他诉说,不时夸耀惊叹几句,让那快乐的时光,得以继续延续下去。随后,他掏出这条毛毯,扔了给我,脸上带着不自然的不屑道:“哪,有手信给你,别说我孤寒(小气)哦。”  我展开一看,原来是一条北欧手织毛毯,虽说值不了几个钱,在那一瞬间,却让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从此往后,这条毛毯便伴我多年,便是在那一世人中最为艰难痛苦的日子里,仿佛只要将这毛毯裹紧自己,便能从中汲取力量和温暖一般。  现在想来,若没有这条毛毯,若没有这种自我编织的温情,若没有这种自我欺骗的希翼,我怎会对那孩子的阳奉阴违、暗度陈仓毫无察觉?我怎会被他们一再设计、欺骗、背叛而一无所知?若是那孩子得知,原来自己赢的关键,全在一条毛毯,他的胜利,却不知会不会因而平添几分喜感?  我哑然失笑,归根结底,是我自己太怕冷,被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寒气煎熬了太多年,以至于,居然抵挡不了一条毛毯带来的温暖诱惑。  放下那条毛毯,时不我待,得赶紧出去了。  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心里大惊,难道这么快便有人发现我不见,继而展开搜捕?我想也不想,立即矮身钻入花架底下,藏在硕大一盆茶花后面。堪堪藏好,却听得门锁嘎吱一声被扭开,紧接着,啪的一声,屋内顿时灯火通明。我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瞬间失去焦距,心里吓得砰砰直跳。过了一会,暖房内多了一个男人,身影高大,我悄悄拨开花叶一看,居然是夏兆柏。  这一瞬间,我差点脚软扑倒在地,这人不是晚上有应酬么,怎的回来了?怎的不进屋歇息,来这个地方?  心脏狂跳,差点要蹦出胸腔。我捂住自己口鼻,生怕呼吸过大,被这人发觉。还好暖房面积不小,花木众多,这人站在那一头,一时半会,还不至于发现这一边的我。我眼睁睁看着夏兆柏魁梧如山的身影矗立良久,然后,他身子一矮,竟然躺到我的藤椅上,随手一扯,把那条毛毯,老大不客气扯到眼前,蒙住自己的头脸。  他不会是想在这过夜睡觉吧?那我怎么办?我还想着回家啊。  正当我在心里对夏兆柏咒骂不休的时候,另一阵脚步声响起,门一下被人狠狠推开,砰的一声,便是夏兆柏也惊跳一下,迅速从躺椅上坐起。


                        13楼2012-08-27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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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拐杖清晰点地的声音响起,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令我心脏再度狂跳,片刻之后,一个老妇人略带威严的声音洪亮地道:“夏先生,我记得我们有过协议。”  这声音竟然是七婆,自幼将我带大的老管家,我上一世唯一可称为亲人的人。我使劲捂住口方忍住了险些出声的冲动,就在此时,夏兆柏竟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我握紧拳头,暗忖若夏兆柏丧心病狂,对七婆不客气,便是怕,便是打不过,我顾不得要冲出去了。可这个时候,我却听见夏兆柏疲倦而无奈地道:“当然,我并没有忘记协议。”  “那么,您不妨给我老太婆解释一下,为何三更半夜您不回自己房里睡,要出现这里?”  “我,”夏兆柏的声音中竟然透出一丝狼狈:“我只是喝醉了。”  “我看您精神好得很。”七婆淡淡地道:“当初咱们说好了,整个屋子,哪一寸都是您的,只这个花房归我。您趁着我一时不察,闯了进来,夏先生,您这么做,不知算不算入闯私人地方,我可不可以报警拉你?”  夏兆柏冷笑起来:“整个宅子都是我买下的,您脚下这块地方也不例外。告到警局,只怕人家要笑您老糊涂。”我偷偷看到,他伸手暗暗太阳穴,似乎疲累不堪,软了声调道:“七婆,在这里咱们别吵了行不行,世东没准就在,他听见了会难过。”  我听了暗暗摇头,夏兆柏啊夏兆柏,枉你奸诈凶残,却不明白,林世东就是七婆的心头肉,你在他的花房里提他的名字,哪里起得到劝慰效果,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果然,七婆呼吸急促起来,半响,冷冷地道:“夏兆柏,积点德吧。你已经把他赶尽杀绝,何必连最后一点地方都不放过?东官生前胆子就小,做了鬼,只怕胆子更小,您还是别在这吧,我怕,您一出现,他就只能出去做孤魂野鬼了。”  夏兆柏身形似乎震了一震,就在我以为他会对老人家不敬时,却看见他垂下头,默然无语自七婆身边走过,穿过花房,轻轻走了出去,临走时竟然还不忘带上门。  随着门锁咔嚓一声,七婆颓然做在那藤椅上,老人枯瘦的手一寸寸摸过那张藤椅,再慢慢抱起那床毛毯,慢慢叠好放在腰枕之下,然后,忽然呜咽出声,静夜里听着份外凄凉,我听那压抑的呜咽之中,分明在一声声喊着我的小名“东官,东官??????”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从进了这栋房子以来,隐藏的,遗忘的,抛下的,尘封的,一桩桩一件件,全被重新翻出来,逼着在光天化日下曝晒那些久远而苍白的脸。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原来想着重新开始的信念根本是另一种自欺欺人,我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流泪不止,为什么要悲恸难耐,因为我根本就是由过往所构成,十七岁的躯体,三十三岁的灵魂,组合成现在这个个体的,全是斩不断理还乱的往事。  在这一刻,在七婆的呜咽中,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还是那个林世东,可我,又不是那个林世东。  一时忘形,我凑上前去,想再看清那感情深厚的老妪,不觉额角撞上茶花枝干,花叶一阵晃动,七婆一个哆嗦,立即跳起来喝道:“谁,谁在那?”


                          14楼2012-08-27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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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我浑身一震,见她老人家惊慌模样,心中犹豫不决,若此刻乍然现身,与之相认,可你让我怎么说得清那借尸还魂这等耸人听闻之事?况且,七婆年纪已大,万一因此有个什么刺激,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到底是谁?再不出声我喊保卫了!”她慢慢踱步过来,接着灯光,我看清了她的脸,与三年前相比,倒健硕硬朗不少。只是原本花白头发,此时尽数银白,整齐梳向脑后,挽了一个扁扁的发髻。我心下激荡,几乎要不管不顾,上前与她抱头痛哭,将这前世今生的种种难言之处,一并倾诉。可幸而理智尚存,不敢妄动,却见老人家拄着拐杖,脸上惊疑未定,忽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希翼,试探地,悄悄地说:“东官,是你吗?是你来看七婆了吗?”  我心中剧痛,拼命咬住手背,方勉强止住呜咽之音,而此时,七婆脸上的惊疑,已经全然被一种喜悦的渴望所支配,她哆哆嗦嗦地道:“是你对不对,东官,莫怕啊,那衰人七婆替你赶跑了,你出来看看七婆好不好,好不好?”  她忽而一敲拐杖,微笑说:“瞧我,真是老糊涂了,你怕亮是不是,我来关灯,你等等,你别走,七婆关了灯,关了灯先。”  她拄着拐杖,脚步轻便地过去门边,“啪”的一下关了灯,屋内顿时一片漆黑。暗夜当中,七婆轻声道:“东官,你最乖了,不要怕,是七婆啊,最疼你的七婆啊。”她等了一会,周遭静默无声,忽而,七婆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夭寿仔,你好忍心,一去就三年,一个梦都不托给七婆,你要想死七婆吗?你在下面到底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啊?你脾气好,有没有被欺负啊?烧给你的东西有没有收到啊?东官,东官啊——”  我闭上眼,无声淌下两行泪水,只听她一路啜泣,一路哀叹:“你自小就是乖孩子,心肠软,做人事事为别人着想,行事处处留三分余地,可天怎么就不长眼啊,怎么不去收那些混蛋,却要早早将你收去啊……”哀恸之声响彻耳畔,我再也忍不下去,悄然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迅速摸上那床毯子,在老人家只恍惚见到一个黑影,未来得及看清我之际,飞快将毯子蒙上她的头,又在她尖叫之前紧握她的手,压低嗓门,哽咽着,低低唤了一声:“姆妈,是我——”  七婆是台湾人,姆妈是林世东对她独特的昵称,小时候东官生病撒娇,被欺负被冷落,会躲在七婆怀里喊姆妈,只是到得成人,又当了林家家主,杂事缠身,便再也做不回那个承欢膝下的孩童,情感压抑,夹缝求生,疲于奔命尚且不及,如何做得来这等亲昵?这一句“姆妈”,竟然足足有十余年不曾喊过,此时脱口而出,我心下仓惶懊悔,莫衷一是,而七婆乍然听闻,却也是呆立不动,只反过来攥紧我的手,微微颤抖。  “东官,是你?”七婆哭了出声,又压抑着,摸着我的手,颤抖着道:“手好凉,瘦了好多,真的是你吗?东官??????”  现在这个身体骨骼比之从前要纤细,且体质不好,常年体温偏低,手脚冰凉,没想到,此刻反而成为“我是鬼”的一个证据。我心里叹息,恐七婆大哭出声,会引来夏兆柏的耳目,忙说:“姆妈,真是我,我不能见你,你别哭,惹了坏人来,东官就得走了。”  “好,好,我不哭,不哭,”七婆立即压低声音,哆哆嗦嗦地摸着我的手,说:“让我看看你,姆妈好惦记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姆妈,我,出来见你,已经不合下面的规矩了。”我情急之下,利用老人的迷信思想信口开河:“你也知我怎么去的,我的样子,实在不能看,若再被你瞧见了,我怕会吓到你,而且,会招难啊??????”  七婆大概被我吓坏了,忙说:“不看不看,姆妈不看,东官,你陪我说说话就好,你真乖,还真来看姆妈,不会有谁要为难你吧?要不,你还是快快回去,姆妈给你烧纸钱,烧好多好多纸钱,你从小鬼到鬼差,全部打点一遍,不要舍不得,我明天就给你烧??????”  “姆妈,不用了。”我又好气又好笑,忙说:“我很好,在下面,也没有受欺负。只是很记挂你,对不住,我原说要给你养老送终,是我食言了。你原谅东官好不好,我,我一个人撑着林氏,太难了。我没用,又很累,只好先当了逃兵,留姆妈一个人在这里,东官真是不孝。”  七婆大声啜泣起来,哭着说:“我知道你很累,你本来就不喜欢当家,我不怪你。你好乖,一直都好乖,是姓夏那个混蛋不好,姆妈没用,老了,没法替你报仇,想保下你种的花花草草,无奈何还得住在仇人的房子里,都是姆妈不好??????”  我心下恻然,知道老人家留在这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愤怒和敌意。只是不知道,夏兆柏这样的人,怎会留一个又固执又恨他的老人在身边给自己添堵。我想了想,还是怕七婆吃亏,便说:“姆妈,我以后都不能见你了,你记得,你好东官在下面就好。我不是给你留了钱吗?您还是回台湾养老,别去惹夏兆柏生气,我不想你吃亏。商场如战场,是东官没用,也不能单单怪人家心狠手辣,而且,我死于非命,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跟夏兆柏无关。姆妈,你还是回台湾吧,不然我心里头不安乐,死了都不眼闭?????”  “你不用担心我,我老了,这条命在哪不是一个交代?”七婆摩挲着我的手,摇头叹息道:“东官啊,那个人害你害成这样,你还替他说话,你怎么那么软心肠?当年夫人,那是多么厉害的人,整个港岛商界无人不知的铁腕娘子,你怎的一点都不像她?倒像足了老爷那个温吞性子。


                            15楼2012-08-27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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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乎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也罢,人死灯灭,原也该万事放下才能解脱,七婆活了这么老,怎会不明白。可是万分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你弄的这些花花草草,总以为一个转身,就能看见你还在那边浇水,有时一晃眼,又好像见到你在那藤椅上歇午觉,你让姆妈如何舍得走哇,你就是姆妈的心头肉,姆妈怎么舍得啊——”  我默然无语,轻轻拍她的后背,等了一会,便是再不舍,也不得不走了。我握着七婆的手说:“姆妈,我要走了,你乖乖在这里坐,不要掀开毯子,等东官走了再掀开。”  七婆紧张地握紧我,又哭起来,断续地说:“我,我,你还能来么?”  “不能了。”我叹了口气,装神弄鬼什么的,我做不来第二回,而且想要在夏兆柏鼻子底下装神弄鬼,我也没这个胆。或者有朝一日,能以这个身体的身份接近七婆,略尽点孝道,但无论如何,东官都该尘归尘土归土,不能再纠缠活着的人的心了。我握了一下七婆的手,轻声说:“有缘,我会再来看你,但是姆妈,到时候你会认出我么?”  七婆一叠连声地哭着说:“会啊,不管你变成什么,我都会认出你来。”  我抽出了自己的手,恋恋不舍地看着她,轻轻说:“姆妈,我走了。”  “东官,东官——”她不敢喊,却只能强忍着呜咽出声:“东官,东官——”  我心如刀绞,再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身,悄然无声地打开那扇门,闪了出去。  在关上门的一瞬间,七婆那一刻的身影,从此深深铭刻在心。她一直站着,大概对我刚刚胡扯的“有难”云云信以为真,故此保持一个僵立的姿势,蒙着毛毯,显得滑稽又可笑,然而,我却一看之下,眼泪却已然夺眶而出。那是一个母亲,为了怕孩子遭受不可知的灾祸,强忍住心头的思念,没有回头的身姿。林世东一生愚钝,茕茕孑立,处处吃力不讨好。可到底也被人真心疼惜挂念过,那么,如此看来,那三十三年的人生,便不能算白费,不能算毫无意义。  月上中天,银沙裹地,我脸上泪痕未干,却步履匆匆,远远逃开这里的欲望比什么都来得强烈。玻璃花房之后有几株茂盛栀子花,此刻正蕴含花苞,在月色下,宛若一点点剔透晶莹的水晶。我快速地绕过栀子花,拐了个弯,那后面,有一扇废弃的门,门上的锁硕大威武,又锈迹斑斑。我心里暗暗祈祷,走了上前,稍微一按一扭,那个锁应声而开。这个门隐藏在花丛之内,锁又是当年我故意弄坏的,为的是溜出林府,悄悄过去看我心爱的孩子。想不到过了三年,夏兆柏还真是懒得可以,什么都没有更换。我一如当年,慢慢打开门,无声无息,然后,迅速转了出去,再带上门。  外面是一片斜坡树林,暗夜间看上去树影森森。然我熟门熟路,早沿着山间石阶蜿蜒而下,便是半山公路,再往前走几百米,便有巴士站,在那通宵巴士只需五元,我便可以搭车回我现在的家。  一切无比顺利,在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巴士站等车时,回头看了那隐山林之间的房子,一切怳如一梦,林世东、夏兆柏、七婆、宋医生,一切前尘往事,均如朝露,顷刻间,便可以用体温蒸发。  我搓着手,在凌晨两点的巴士站,一边强忍着头疼,一边想,我才十七岁,我有自己的家,我是一个全新的人,我不叫林世东,我现在的名字叫简逸。


                              16楼2012-08-27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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