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要是你脑子里从没有过这种想头,那够多好!有你这样一位朋友,真叫人高兴。”
“但是,玛格丽特,我可不可以希望你有天会把我当作一个情人呢?不是眼下,我知道——这并不急——是将来某一个时候……”
她沉默了一两分钟,想先弄清楚自己心坎儿上的真实情绪再回答,随后,她说:
“我始终都只把你——当作一位朋友。我乐意这样看待你,可我相信我决不会把你当作什么别的。请你让咱们两个都忘掉咱们之间有过这样一次”(她本来预备说“不惬意的”,但是猛地停住了)“谈话。”
他在回答之前先踌躇了一下,然后用惯常的冷静口吻回答道:“当然啦,既然你的情绪这么明确,既然这次谈话明摆着叫你这么不痛快,那么最好把它忘了。这个把不管什么令人痛苦的事全忘掉的办法,理论上讲是满不错的,可是就我来说,要实行这个办法至少是有点儿因难的。”
“你挺气恼,”她伤感地说,“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显得异常伤心,因此有一会儿他尽力想把失望的情绪排开,接下去虽然声调还有点儿冷漠,他却比先前高兴起来点儿,回答道:
“我这个人一般说来并不习惯于谈情说爱,我是象有些人说我的那样,精细而世故的,只是给一股热情支配着才一反平日的习惯,所以玛格丽特,不单是对一个钟情的人,而且是对一个这样的人满腹的懊丧之情,你是应该予以包涵的——,咱们不要再提啦,不过,按实在说,在他为自己个性中比较深挚、比较高超的情绪所找到的唯一出路上,他遭到了拒绝。我往后不得不嘲笑自己干下的傻事,来安慰自己啦。一个努力挣扎着的律师竟然想要结婚!”
玛格丽特对这一席话无法回答。他说这一席话的腔调使他很烦恼。那种腔调似乎触及并提醒了以往常常使她对他感到不痛快的所有那些双方歧异之处,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是最愉快的人,最富有同情心的朋友和哈利街所有的人中最了解她的人。她觉得自己拒绝了他后所感到的痛苦中,夹杂有一丝轻蔑的意味。妩媚的嘴唇微微有点儿鄙夷地翘了起来。这时候,他们在花园里绕了一圈,突然—下碰上了黑尔先生,这倒很不错,他呆在哪儿他们本来早己忘却了。黑尔先生很细致地把梨皮削成象锡纸那么薄的一长条以后,正在从从容容地领略滋味,所以到那会儿还没有把梨吃完。这就象那个东方国王的故事一样【10】:他在术士的吩咐下把头浸在一盆水里,在他立刻抬起脸来前,他已经经历了一世。玛格丽特感到惊得有点儿眩晕,没有能充分镇静下来,加入父亲和伦诺克斯先生随即闲扯起的家常。她样子很严肃,不大乐意讲话,同时心里又十分纳罕,不知道伦诺克斯先生多会儿才会走,好让她松弛下来,细思想过去一刻钟内发生的事情。他几乎也象她巴望他走一样急切地想告辞,不过几分钟轻松随意的闲聊,不问费了他多大的气力,却是他对自己受了损害的虚荣心或是自尊心应当作出的牺牲。他不时觑上一眼她那张忧伤、愁闷的脸。
“她对我并不象她认为的那样毫无感情。”他暗自想着。“我还有希望。”
一刻钟还不到,他已经在平静而尖刻地谈起天来,讲到伦敦的生活和乡下的生活,仿佛他意识到自己那喜欢冷嘲热讽的第二自我,很害怕自己的讥诮似的。黑尔先生觉得迷惑不解。他的客人跟他以前在喜筵上和今儿在午餐时见到的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比先前轻松、机敏、世故,因而和黑尔先生格格不入。等伦诺克斯先生说,如果他打算乘五点钟的那班火车,他就必须立即告辞时,三个人全感到很快慰。他们走到宅子里去寻找黑尔太太,他跟她说了再会。在临别的一刹那,亨利•伦诺克斯的本姓透过外表,流露出来了。
“玛格丽特,不要瞧不起我。尽管我喜欢这样讲上一些毫无益处的话,我却不是没有情感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相信就因为过去这半小时里你这么轻蔑地听着我说,我会更爱你,如果我不恨你的话。再见吧,玛格丽特——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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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这是土耳其的一篇民间故事,英国作家艾迪生(Joseph Addison, 1672-1729)和斯蒂尔(Richard Steele, 1672-1729)在他们办的《旁观者》(The Spectator)一七一一年六月十八日第九十四期上曾复述了这篇故事。狄更斯在《艰难时世》(Hard Times, 1854)第二卷第一章中也曾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