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赤殁·
她似是做了一场极为冗长的梦,梦里有滔滔的河水,有娇艳的红杏,有暖金色的迷迭香,有赭色短衣的年轻人笑颜无忧,有阴阳神殿幽深死寂,像是一场浮生戏,有人匆匆凌乱茫然上台,有人一唱未停却被推入深渊。
来来往往,走走停停。
长涛拍岸,惊起的是浑天之浪,还是悍地之光?
那些盛大阔别的背后明明灭灭迢递不休的是倥偬的往事,在她脑海无限巡回,一次又一次将原本打算扑入光明的她重新拽入黑暗。
她忘了自己究竟是怎么陷入这一场沉眠之中的,只记得脸上还有那人的鲜血,接着眼前便是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来不及启动任何阴阳术的一霎那被击中,接着再无意识。
身在何处,将往何方,她统统没有感知。
睡梦之中,有什么声音凄哀轻喃,说的正是她求不得放不下的事情,字字诛心。告诉她罪业难恕,不若一把红莲之火焚烧个干净,什么痴魁现世,什么迷迭远香,均不如这沉沉梦景来的香甜。
——别醒来了。
——人心难测,苦海无涯。
——不如在这充满了迷离的迷迭香气味的梦境之中永永远远的沉睡下去。
她此刻方知,驱逐魑魅魍魉的迷迭香,更会让人失去自我。
……
“师妹,师妹……曳念?”大司命推推她,“睡了三天了还不起来。”
她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大司命看过去,有些讶异,昔日流光溢彩的紫色瞳孔似乎翻覆着金色的河水,无比通彻冷淡地看过来。
“曳念,你……”
“……”曳念坐起来,长发散在身后,目光有些涣散。
她脑海里影影幢幢的是那赭色衣衫年轻人倒在地上前看着她说的话,脸上的笑容似乎还没去干净,还是从容的,轻松而笃定的笑容,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苦恼烦心。
最后那句……说的是什么来着?
“曳念啊,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偷王之王不能去的,阴阳殿,也一样……很抱歉,窥听非我愿。”
她怔怔看着衣角上些许的暗红,苦涩地想,该说对不起的是自己吧?
猜测,多疑,质问。
因为她自己的凭空猜测怀疑了他那么那么久,而他中箭倒下的前一刻,还在和自己解释,她顿时觉得无耻而阴暗,在嘴边兜兜转转了许久的‘他怎么样了”如何也问不出。
毕竟,这过错应当被自己分一半。
“曳念,你……”大司命第三次开口,带着犹豫悲悯和安慰的表情让曳念如同被雷霆击中,霎那间再看不得她的眼,或许再看一会儿,她就会忍不住崩溃询问,大司命看她猛地低头,肩头微微颤抖,皱着眉揽过她的肩膀,“不是你的过错。”
“不……这是我的罪。”她伸出手捂住脸,低声说,“这是我生下来就该背负的罪……”
“你别这样。”
少女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颤抖着双手死死捂住脸,越说越大声越说越凄厉:“贪嗔痴究竟是什么!到底是魑魅魍魉人心不古……还是自作孽且求天饶恕?!师姐!我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痴魁有什么神鬼!我知道最可怕的是人!人心的贪嗔痴……才是覆灭一切的根源啊……”
大司命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复杂起来,她知道自己这个师妹究竟背负了什么,起名曳念,正是等同于‘罪业’,那日月神将这一切告知她的时候,她怔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只清楚记得那个清冷卓绝的女人用一种让天下俯首的姿态轻轻笑着,告诉她——“若是要痴魁的罪孽消失,必定需要你师妹的血来洗涤。她生下来便是为了如此的。”
她只觉得苦涩不已,哪里有人……生下来,便是为了……这样去死?
痴魁即将现世,曳念师妹心中原本是有着蓬勃燃烧的火苗的,这火苗能将她心中阴寒的往事蒸干焚烧,然而盗跖的事情,却是一泊寒水,向她兜头折下,四肢百骸,五识六脉,均森森冰凉,暖意再浸不透。
“师妹,其实没必要将这一切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师姐……你还不懂么,我离开那几日,弟子之中有几个女孩子背后议论于我,这本没什么,可是星魂大人听到了,这也没什么……但是,她们死了。”曳念勾起一个苦笑,问面前人,“这,真的没有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