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得到我,所以我给了他…一个不会再改变的我…你看,多好…」
弗朗希斯垂下眼帘注视着凑到唇边的玫瑰,嘴角扬起,伊万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异常坚定那不是笑意。
铛——铛——铛——铛——铛——
不再前进的落地钟发出不属于现世的报时,隔着纱帘也可以发现窗外微蒙的天色正开始转亮,逝者的夜晚即将过去。
「…啊~你看,我也该走了…白天没有我的位置…」
伊万还没有看清,弗朗希斯已从椅子上起身,从容整理着衣衫。
“……你知道路易十四玫瑰代表的含义吗?”忍不住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开口却是不相关的提问。
「…?你问这个?有含义么?」
“有的,”伊万点头,一直未从弗朗希斯身上移开的目光此时尤为的专注与认真,“布拉金斯基家的路易十四玫瑰只赠予一个人,也只有一种含义:你是我此生唯一的钟爱,弗朗。”
像是愣在原地忘了如何动作,弗朗希斯吃惊地盯着伊万,海蓝色凝成的冷静冰面终于有了破碎的裂痕。
「…你…」
“抱歉,无法给比想要的自由,”伊万朝对方张开了双臂,似乎等待一个迟到太久的拥抱,“不想你离开我,想和你一起,想被你记住,就是这样啊…我爱你,弗朗希斯!”
那是怎样的表情呢?欣喜吗?为什么又带着无奈呢?还混着气恼与苦涩,融化的海蓝中,是如此的温暖…
「…你果然…还是这么讨厌,像个贪得无厌的小鬼…万尼亚…我……」
声音与身形都在晨光中渐渐淡去、飘散,最后的音节没有人能够听清。
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伊万最终像是丧失了支撑的力气,两条胳膊摔在椅子的扶手上,再也无法抬起。
“已经…够了,谢谢,娜塔莎。”
伊万的身形线条开始透明,而在他所在的地方真正坐着的是一名穿着长裙的少女,在逐渐趋向透明浅金短发对比下那头银白的长发格外耀眼。
“…为什么?”少女的声音让人不禁联想到寒冬中覆盖一切的白雪,冰冷而干净。她和伊万相同颜色的眼眸睁开,看到已经起身的后者正站立在那幅弗朗希斯的自画像前,半透明的背影似乎在深思。
“你指的是什么?”与弗朗希斯的遥远空灵相反,伊万的声音如同在耳畔的低语。
“为什么要来见他,为什么要道歉,又为什么…要那样逼他?”
“娜塔莎,你认为…什么是灵魂呢?”背着手,伊万望着画像,并没有转过来。
娜塔莉娅张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准确地回答,她不知道对方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
“对于一个人,我们见到、听到很多与他相关的事情,在我们的记忆中形成了一个对他的印象,而当这个人不在了,我们心中的那个印象就成了对于我们来说那个人的形象,也是那个人在我们身上始终存在的灵魂。只要我们还记得,那个人的灵魂就永生;而当一个人被所有人遗忘,他的灵魂,便消失了…”
“但是,你是好几百年前的人吧?凡尔赛宫完工是1710年的事情,都三百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会…”
“历史、书籍、诗歌、戏剧…能被后人记住的方法有很多种,”伊万偏过头,望向娜塔莉娅,笑容平淡,“从你幼年的时候开始,就被人简述过关于我的事情,作为将家族从俄罗斯迁到巴黎的祖先,或是从其他方面,用着这样的方式,我能够一直在这个家,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中存在…成为与布拉金斯基这个姓氏同在的幽灵…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请你想想,你们记得我,可有谁会记得弗朗呢?当年我替他照顾他的母亲到最后,可他并没有延续记忆的兄弟姐妹或是后人,如果我不在了,如果认识他的人都不在了…他也就…不再存在了吧…不管以哪种方式…”
“所以你借用我的身体与记忆,只为了让我记住他?”
“对不起,我知道这是很自私的行为,但是…我不想他被遗忘…”
“我很高兴能这么做,”娜塔莉娅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语气却变得柔和,“在他看来我就是你,虽然迟了这么久,但是能说出来也好。不过,为什么你还是骗了他?”
“我没有欺骗,不管是对弗朗还是对你。”
“你用了不同的名字。”
“因为是和娜塔莎一起存在,所以和娜塔莎用相同的父名也是没有错的啊~”伊万笑得如同小孩子的恶作剧被揭穿,他慢慢走向娜塔莎,半透明的身躯在熹微的朝阳中显得不真实,“就像弗朗说的那样,白天没有我们的位置…还是…谢谢你,娜塔莎…”
娜塔莉娅没有动,任伊万走近,张开手臂,给予无法触碰的拥抱。
“呐…娜塔莎,你知道弗朗在便条上最后写了什么吗…他还是想要我记住他啊……再会,再会,请记得我…”
存于不同世界的形体无法产生交集,更不会有触感,而娜塔莉娅却确定伊万的怀抱是温暖的,带着记忆特有的陈旧味道,像小时候阁楼故事书翻开的瞬间,随着伊万的轻语逐渐消融于阳光中。
娜塔莉娅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立了多久,当她决定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将她晒得发热了。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像,她离开了曾经的布拉金斯基公馆。
在建筑大门外正就着水吞药的褐发年轻人看到娜塔莉娅出来的瞬间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没有放慢脚步前进的娜塔莉娅。
“你可算出来了,在里面待了一整个晚上,到底…”
“托里斯,”娜塔莉娅打断对方的话,停下来转头,“给那个叫琼斯的美国人打电话,就说这房子我们不会卖的,不管多少钱也不卖…那里面…藏着布拉金斯基最大的宝物。”
“那个……娜塔莎…”
“怎么了,有问题?”
“不,不是…那个…你……哭了?”
娜塔莉娅不解地用手摸上脸颊,才发现上面竟然留有已经干了的泪痕。
“……不,”她摇摇头,“那…不是我的眼泪。”
不管是无人知晓的幽灵还是布拉金斯基家先祖的隐秘,都仿佛一场月光下的梦境,然而娜塔莉娅知道他们的确存在,在她的记忆中,在她的心里,而且,将一直在那里,一代又一代。
最后望了一眼布拉金斯基公馆巴洛克式的阁楼窗户,娜塔莉娅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