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全身的力气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所抽走,脚下一个不稳跪倒在地,胸口强烈的撕裂感使得他喘不过气,不得不大口地呼吸试图减轻这阵莫名的久违的疼痛。
他用手紧紧按压着胸口,能隐隐感觉到有液体从裂开的缝隙流了出来,顺着指缝滴落在了地上。沉闷的滴嗒声。
这到底是————
男人抬起手,上面沾满了比幽暗森林最深处的沼泽还要漆黑的,集齤合了一切不详与邪恶的污泥。
那个瞬间,他很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自己的末路,难道说那此世所有之恶也无法支撑这个亡灵的身体,尽管得以让他苟延残喘至今,却仍是面临崩溃了吗——
不待他加以思考,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男人不由得哽咽出声,撑着地的手臂青筋暴突关节作响,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撕裂成了两半,无数股由内向外的无形的力量掰断了他的骨头,碾碎了他的血肉与脏器,而后全部汇集到那条已经裂开的缝隙,争先恐后地,像是寻找着出路的游鱼一般涌了出来。
黑色的泥泞从男人的胸口倾倒而出,而后迅速地膨胀扩散,很快便将原本就很狭窄的浴室淹没。男人撕心裂肺的叫声也为这绝对的黑暗所吸收,他的痛苦非但没能阻止那源源不断的黑泥溢出,反倒像是催化剂一般,鼓舞着那些充满了恶意的物质,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的身体。
这好似生产的过程极其漫长,直到最后一滴黑泥爬出残破的躯体之时,男人已经连一句微弱的嘶喊都无法再发出。
他蜷缩在地,周身为冷汗所浸湿,原本存在于他体齤内的滑腻的黑色物质在他的背脊攀爬游走,好像在抚慰他先前所受的一切苦楚一般极尽温柔。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方才缓过气来,好不容易调整了呼吸,直起身,神情呆滞地注视着那铺天盖地吞没了一切的黑色海浪。
没有一丝光亮的绝对封闭空间,男人甚至连自己喘息的声音都听不到,唯独一阵阵微弱清晰好似脉搏鼓动的声音在这个异界扩散与回荡。死水一般的黑色物质互相推搡着,拥挤着,伴着从不可探明其源头也无从明白其内容的窃窃私语。
那是魔女将死之时怨恨的诅咒,是篆刻在古老石碑上的恶毒的预言,同时也是充斥着这个世间的,一切妄念执念狂念的残余。
男人曾经在【那东西】内部见过相同的光景。只是当时他尚不明了自己所面对的是何等荒唐与渎神的事物,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于自己有益的抉择就被人夺去了选择的机会。
而此时此刻,不知是那一直潜藏于他身体中的虚无的载体终于听到了那份迟来的勉强可算做愿望的强烈心情,它竟然再次将男人裹入了实体化的内部。
男人颤抖着将手探向自己的胸口,先前难以承受的疼痛已经消失,甚至连伤口都没留下。黑色的丝绒缠上他的手臂,轻轻地在本应被撕裂的胸膛打转,似乎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什么。
你的愿望你的梦想你的不切实际的一切渴望我都能实现我都能达到不用去理会一切束缚你只要服从自己的意志乖乖地清晰明白地告诉我就好你不用再担心不用再苦恼我即将赐你于幸福我即是比神明还要全能的存在你当珍惜你当感激你当即刻说出你的要求来吧来吧只要简单的一句话你方可解脱抵达乐园自此不再徘徊于无趣的漫长的荆棘之路
似乎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地念叨着如魔咒般麻痹人思想的字句。
大脑混乱无序,但却并不感到痛苦,反倒像是灌注了温暖如母胎羊水的液体,模模糊糊飘虚不定的幸福感随着无形的潮汐来回飘动着。
你是知道的吧——
男人嚅嗫着嘴唇,发问道。
这样丑陋的我存在的理由,这样忤逆神的意志存在的理由,这样不合理的灵魂存在的理由——
——以及自己为何迟迟无法获得幸福的理由。
——你是知道的吧!
男人好像用力喊出了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听清自己的提问,那薄弱无力的声音即刻就被吸收被吞噬,接着化为那攀附于每个角落的窸窸窣窣含糊不清的嘀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