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考古吧 关注:8,942贴子:21,392
  • 3回复贴,共1

另一类考古学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中国考古学在战前奠定了根基,最近半个世纪来,有长足的发展。现在,中国考古学家努力的成绩,已在世界学术界取得一定的地位。任何发展都有其过程,中国考古学已走过高原期,正在准备下一个阶级的进展。过去几十年的成就中,辨认个别文化特质、文化分层及分期都是工作的重点,它们也为中国地区的人类历史提供了重要的资讯。这些成就,基本上都是由遗址的发掘工作而获得。这些工作累积了丰厚的资料,也发展了细致的方法学。后者一一中国的田野发掘方法,尤其是层位与类型观察,在世界考古学中占了重要地位。我们必须向中国的考古学家致敬。  

现在,因为遗址数量多了,累积的资料多了,个别遗址的了解,已进展到寻求对区域性文化(亦即大型文化群)的了解。更进一步,最近十几年来,经过苏秉琦先生的倡导,文化的区系类型,不仅已是大家注视的焦点,而且更进一步使大家注意到各个区域文化之间的交流互动与分合。另一方面,正如张忠培先生去年在香港时屡次对我的提示:古物和遗址都是人创造的事物,这些事物后面,还有当时的“人”。见“物”而思“人”,正是考古学与历史学、民族学重新结合的重要观念——以上两项认识,当是中国考古学攀登另一高峰的准备。 为此,我建议我们对于考古学上“文化”一词的理解,借用法国年鉴学派的史学观念,认作当时当地人群的生活方式(genre de vie)。这一个名词指涉的内容,不仅是人类首创的事物,也兼及人类生活凭借的自然环境、人群的组织方式以及群体与群体之间的互动关系。[1]从这一个观念上思考考古学的问题,将是对于一个地区的古代人类生活作整体性的探讨,其涉及的范围当是大于个别的遗址内容,其考察的密集度又当小于传统上的文化一词的定义(例如仰韶文化、龙山文化)。这一个大小两大范围之间的中间层次,可以界定为一个地区。相当于区系类型观念中比较次一级的地区。  

至于有关生活方式的问题,则包括当时当地的生态环境、生活资源的种类、人类取得这些资源的方式、聚落的形态、聚落之间的关系、人口与生活条件之间的对应方式……等项目。人群的组织方式,已是中国考古学上时常要问的课题。最近。国家的起源与文明出现均是考古学界讨论的重要主题。那么,从地区的简单人群组织聚合为复杂社会,这一过程,又与上述许多项目的发展与变化息息相关。我们正在询问与探索的主题已经逼人而来,我们已不能单纯地让研究资料自然累积。以取得可能的解答。中国考古发掘的遗址,为数极多。中国新石器文化遗址数量之大,举世无出其右。但是,中国疆域辽阔,古代文化源流复杂;这一个格局之宏大,也是举世罕见其匹。众多的遗址,在这一个庞大的棋盘上,还只是许多散见的“点”。无论“点”的内容多么丰富,个别的“点”终究不足以提供全面的讯息。另一种考古学的研究方法——区域性的考察,当可与遗址发掘相辅相成。前者是广度,后者是深度。深入的发掘,可以借助于广度的考察,以取得“面”上的定位;广度的考察,可以倚仗重点的发掘,确认其内容,建立时间上纵深的发展系列。两相配合,应对于若干重要的问题,有较为周全的研究。  

区域性的考察作为考古学的研究方法,当是在中东两河地区考古、美国西南部考古及中美洲考古三处分别发展的。芝加哥大学布雷德伍德(Braidwood),早在三十年代,即发展了区域考察的观念,对安地欧支(Antioch)地区的土墩,尝试讨论了其分布的形态。[2]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欧洲考古学家贾哥森(Jacobsen)加入芝加哥大学的东方研究所,即与麦雅当斯(McAdams)对两河流域的农业发展,进行了广泛的考察。他们研究冲积平原能否有发展农业的条件,因此注意平原上积石咸(论坛编者按:“石咸”当是“碱”字之误)问题。由这一考察,然后才注意到野生小麦的“表现”分布于冲积平原之外的高地,解决了麦类农作的起源问题。[3]麦雅当斯成为近代考古学大家,其著作《城市的中心地》(Heartland of Cities)已是区域考察的经典。[4]  
 
 
 



1楼2007-02-03 01:28回复
    近来,中研院史语所的王明珂由生态改变的角度,讨论青海河湟地区的游牧化。他从齐家文化畜养猪只的生活方式转变为辛店文化与卡约文化的畜养羊与牛马,指出前者的经济,猪与农业生活的人争夺同样的食物资源;而羊的食物,与人类食物来源,全无冲突。高地生态,不宜发展农耕,却可发展牛羊的牧业。[9]王明珂的资料,都取自遗址的发掘报告,而他对当地生态的理解,则得之探访与考察。如果王明珂能有机会进行地区性的考古考察,收集生态资料,他的论断可能更为周全,更有说服力。我相信,地区性考察,可能为我们提供不少线索,说明不少类似的问题。 

    为讨论人类生活方式,考古学要衡量一个社群一年所需收集的可以维持起码生计的生活资源。张光直先生早期的研究,是这一观念的先驱。他对北极圈人类社群收集食物的活动范围,界定出“一年度维生区域”(annual subsistance region)。[10]不同地区文化的研究者,不约而同地提出类似观念。现在这一观念,大致可以归约为一个社群为了谋求生计,在其居住聚落的周围进行一定的活动,无论是采集、渔猎、种植或畜牧,都会有一定的活动范围。在这一个活动圈内,这一社群取得其生活所需的资源,而这一空间范围,即相当于这一社群的领域。考古学上,现在用资源领域(spatial catchment),分析这一空间内的资源性质、生态条件、获取资源的方式以及领域的界限,即是所谓“聚落领域分析”(Site Territorial Analysis,简约为STA)。现在,这一观念,已普遍见于考古学的研究,而且有一套相当标准化的量化方法,以界定领域的范围。[ll] 

    这一经济人类学的观念,可以延伸到两个方向:一是社区活动的整体观察,整合生态,劳动,分配等等,都以社区为中心,以取得生活资源为目的——这是内延的功能分析。另一方向,社区与社区之间,会有合作,冲突、交流、融合、扩展等等,则涉及以社区为单元的互动一一这是外延的系统分析。两者都可由空间观念与生态观念作地理学的研究;也都可由组织与系统的功能分析,探讨社群发展为复杂社会的过程。事实上,考古学家已在不同的角度分别应用这种聚落形态与聚落系统的观念,分析各种经济形态与不同程度的复杂组织了。上节引用的《环境考古学的概念问题》(Conceptual Issues in Environmental Archaeology)一书,有三分之二的章节围绕着这一套社区分析观念。[12] 

    一个社区分析,牵涉的空间范围相当广泛,注意的研究资料,又分散在不同的方面。例如,土壤、植被、地形地貌……借此以界定社区领域的范围及其可以取得的生活资源种类与资源性质。这些资料的收集,涵盖面极为分散,在一定范围内发掘遗址,未必能够提供足够的资料与讯息。为此,有系统地广泛收集资料,是另一种考古的方法,应与深度考古发掘有互补之效。 

    一个聚落社区作为中心的领域,依照其经济生活的形态而有不同的面积。大致言之,采集渔猎的生活,领域范围相当广大。农耕生活的所需领域,则直接与土地使用的方式相关;精耕的农耕,其聚落领域比较小,而粗放农耕的领域则较大。有一些考古学家,用步行两小时的半径,作为领域所及的范围。这是过分机械性的量化,不足为训。人口增加,社区密集,两个聚落获取资源的领域,也因此只能取其中线以为界定。这是在文献缺如之时勉强找到的方法。领域分析方法学上的Theissen多角形,即是一种理论性的界别方法,这是使用几何理论的划分领域。然而,正因有了“应然”与“实然”(假设与实际之间的差异),研究者才可以寻索为何有此差异的变数项目。[13] 

    若能在生态条件(包括气候、地形、植被、动物……等项)都有了确切的资料,以一个人步行二小时的半径,或某一距离(例如五公里)作为半径,这一个生活资源领域内,所有可用的资源有多大的潜力,可以养活多少人口,即是这一个中心聚落的人口极限。在高寒地带,同样面积的生活资源不如温湿地带丰富。在崎岖山地,同一步行时间内,一个人能达到的距离不如平地,其生活资源领域的面积,也就小于后者,其养育的人口数字,当然也就少些。不过,至少在史前的生活方式下,大致一个生活资源领域的资源不可能充分使用;理论可以设定的人口数字只是可能达到的上限,真实数字必定小于这一上限。因此,这种人口的估计,仅是一个聚落社区人口的约略限度。


    3楼2007-02-03 01:29
    回复
      注释 

      [1] Buttiner, A.,“On People, Paradigms, and Progress in Geography,” in 
      Stoddart, D.R. ed., Geography, Ideology, and Social Concern, Oxford: Basil Blackwell,1981,pp.81--98. 
      [2] Braidwood,R.J., Monds of the Plain of Antioch : An Archaeological Sur- 
      ve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38. 
      [3] Jacobsen,T., and Adams, R.M.,“Salt and Silt in Ancient Mesopotamian Agricultrre,” Science, 1958 (128), pp.1251--1258. 
      [4] McAdams, R., Heartland of Citie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1; McAdams, R. and Nseen, H. J., The Uruk Countrysid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2. 
      [5] Willey, G. R., “Prehistoric Settlement Patterns in the Vira Valley, Pe- 
      ru,” Bureau of American Ethnological Bulletin, Washington, D. C. : 
      Smithsonian Institute, 1953 (155). 
      [6] Sanders, W. T., Parsons, W. T., and Stanley, J. R., The Basin of 
      Mexico, New York: Academic, 1979. 
      [7] Euler, R. C., and Gurmerman, G.J. eds., Investigation of the South- 
      western Anthropological Research Group Proceedings of 1976 Conference, 
      Flagstaff: Museum of Northern Arizona, 1978. 
      [8] Deith, M. R., and Shackleton, J. C.,“The Contribution of Shells to 
      Site Interpretation: Approaches to Shell Material from Franchthi Cave,” 
      in Bintliff, J. L., Davidson, D. A. and Grant, E. G. eds., Conceptual 
      Issues in Environmental Archeology,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1988, 
      pp. 49--58. 
      [9]王明珂,《华夏边缘》,台北,允晨文化,一九九七,页九九~一0七。 
      [10] Chang, K. C., “A Typology of Settlement and Community Pattern in 
      Some Circumpolar Societies,” Arctic Anthropology, 1962( 1 ), pp. 28- 41. 
      [11] a. Bailey, G. N. and Davidson, I., "Site Exploitation Territories and 
      Topography: Two Case Studies from Paleolithic Spain, " Journal of Ar- 
      chaeological Science, 1983 (10),pp.87--115;b. Roger, D. C., "The 
      Method and Theory of Site Catchment Analysis: A Review," in Schiffer, 
      M. G. ed. , Advances in Archaeological Method and Theory,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79(2), pp. 119--140. 
      [12] Bintliff, J. L., Davidson, D. A., and Grant, E. G., Conceptual Issues 
      in Environmental Archaeology,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1988. 
      [13] a. Mytum, H. C., "On-site and Off-site Evidence for Changes in Subsis- 
      tence Economy: Iron-age and Roman-British West Wales," pp. 72; b. 
      Britliff, J. L., "Site Patterning: Separating Environmental Cultural and 
      Preservation Factors," pp. 129--144. 
      [14] Christaller, W., "Central Place in Southern Germany," translated by 
      Barkin, C. W., Englewood Cliffs: Preutice-Hall, 1966. 
      [15] Skinner, G. W., a. "Marketing and Social Structure in Rural China," 
      Part 1,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1964 (24), pp.3--43;b, 同刊物,Part 
      Ⅱ, 1965(24), pp. 195--228. 
      [16] Steponaitis, U. D., "Settlement Hierarchies and Political Complexity in 
      Non-Market Societies: The Formative Period of the Valley of Mexico," 
      American Anthropologist,1981(83), pp. 320--363. 
      [17]许倬云,《良渚文化到哪里去了》,《新史学》,一九九七年第一期, 
      页一三五~一五八。 
      [18] Sanders, W. T. and Webster, D., "Unilinealism, Multilinealism,and 
      the Evolution of Complex Societies," in Redman, C. L. el al.eds., So- 
      cial Archaeology: Beyond Subsistence and Dating, New York: Academic, 
      1978; pp. 249--280.``


      5楼2007-02-03 01:30
      回复
        说的很有道理。我也是觉得结合各学科的方法可以更清楚的把古代历史的变迁显现出来。


        6楼2012-09-01 18:07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