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城北
2012-06-11
天津网-数字报刊
我敬仰周汝昌,因为他年迈而热爱研究《红楼梦》的事业,他进入创作状态后所显现的蓬勃劲头,与他本身的瘦小枯干真是对比鲜明。但越是这样,也就越发激起了我对他的敬仰。说起来,他长期居住在北京,我虽然如此景仰他,但一直没敢贸然打扰。说起来,我与老人还算是同事,都工作于中国艺术研究院中,但那里下属十三个研究所,他应该在哪个所呢?说起我们单位,的确藏龙卧虎,曾有许多前辈的研究员也在编制之内,但他们的学问太大了,十三个研究所似乎哪个也容纳不下,或者说不敢容纳。作为院的领导,也只好听之任之,不敢把他们编进特定的研究所中了。比如前些年去世的张庚先生与王朝闻先生,大约就属于此例,加上现在的周汝昌先生,我庆幸自己退休的单位,如今至少已有这样光荣的三位老先生了。
说起周汝昌先生,大约十多年前——有一次,中国作协组织参观北京西南某地,参观的人也不多,于是只发了一辆中型的轿子车作为交通工具。我恰巧对那个地点感兴趣,于是早早去了,并在车的后部找了个空座,然后坐下来读起一本闲书。正读着,车前边上来了人,我一眼认出来——他穿着一件旧呢子大衣——啊,是周汝昌先生,他摇摇晃晃地走向我身边的空座……啊,我连声招呼着他,并把搁在空座上的杂物拿起。
我自报家门,开始与周老进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一见面,我就劈头提出一个问题:“周老,我读过您一本书——《永字八法》,而且它的封面不是精装却胜似精装……”“啊,啊!”老人完全意外,但也不会不记得这本书。此书分上、中、下共三编。上编写于唐山大地震后,老人夜以继日,写作于地震棚中,终于把这部分文字原封不动地留在了这个世界之上。中编,则完成于日寇侵占北平之时,当时日寇侵华,其母校燕京大学被封闭解散,他隐于暗处躲避伪组织“新民会”的搜寻。由此可见,他是无比珍爱这些文字的。
“周老,请教您一个问题:中国古代可关心的事物极多,您怎么关注到这个‘永字八法’了呢?”
“也没什么奇怪的,只因为当时那些新起的年号中,使用了‘永’字的特别多,比如在西晋不太久远的年代中,就先后出现了永熙、永平、永康、永宁等年号。年号一定出来,就增加了不少写它使它的人,于是这一来,研究怎么写这个字的人就多了起来。自然,人们再写这个字时,办法与经验就比前朝多了许多。再经过写字人的切磋,于是这‘永’字就渐渐成‘法’啦……”他看了看我,又说:“当然,这只是最表面的原因……”
我谢过老人。想起我们梨园的另一些老人,如刘曾复老人,刘曾老的年纪或许比周先生还大一些。他自己很少写书,但一肚子学问,比如这个“永字八法”的问题我就请教过他。他给我的答案是:永字虽然笔画很少,但它也是一些基本的动作组合,京剧最基本的身段,差不多都包含在其中了,所以只要学会了“这一个”,其他繁复的动作也就不难分解了。
于是,我在归读全书时,便发现了“永字八法”、“永字之思”、“八法一览表”、“八法要义”、“八法小节”等节。
难得有这样一位老人,能够抓住自己喜爱的题目,积几十年之功力,集中研究自己最关心的课题,并且能在生命终结前发表出来。我翻阅着老人的书,其中有传统碑帖的选刻,也有老人自己的手迹。看来,他是位很善于写字的人。记得在我年轻时,前辈夸耀我时,多有一句“他的字不错”,如今以最低标准说——汝昌先生的毛笔字“更是相当好”。我想这或许是许多出版社接纳他书法研究著述的原因之一吧。听说周汝昌直到晚年,每年还能有三至六本新书问世。这是什么精神?这真应该引起我们的思考,想一想老文人的好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