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忍足嘴角含笑,默不作声的注视着我,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紧追不舍,而是耐心、温和,可这却让我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我总觉得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着洞悉一切的力量,似乎所有的伪装和谎言在他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忽然想起曾经修大人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心里越是慌乱无措,面上就越是要平静无波,这样才能让对方捉摸不清。这样想着,心便就一寸寸平静了下来。
“没什么。”我笑笑,说,“不是都说‘月是故乡圆’吗?星星也自然是家乡的更明亮些了。”
忍足侧身,撑着头轻轻的笑,“所谓的故乡情意?”
我转头看向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木,问道:“难道忍足君在心里不认为大阪要比东京更好吗?”
忍足挑眉,“高仓桑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听闻忍足君国一时便来了东京,至今已有四年,四年时间足够改掉一个人的口音,可忍足君现在说话却仍是带着大阪口音……”我停了下,偏头看向忍足,“也许这已不是改不了,而是不愿和不想吧。”
忍足微怔,眯眼盯着我,似是饶有兴味,又似是若有所思,半响,才终于移开了目光,低头看了看手表,站起身道:“有些晚了,我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心底长舒一口气,站起身,随忍足一起离开。
忍足的时间算得很准,等我们到达会场时舞会正好结束,人群正稀稀拉拉的散场离去。幸村他们也都回来了,正和迹部在一旁说着话。流火在人群中踮着脚四下张望着,看到我和忍足,快步跑了过来,急急道:“小夜,你到哪里去了?”
我点点他的额头,没好气的道:“还说我呢,你又到哪里去了呢?”
流火低头,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瞟了瞟那些磨蹭着仍不肯走的女孩子,红着脸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去的是哪里……”
想起流火路痴这个毛病,我心里无奈又好笑,只能使劲的揉揉他那头红通通、毛茸茸的卷发。
忍足对流火笑笑,走过去又和幸村他们打了招呼,就站在一旁不再说话了。只是,偶尔当我抬起头时,眼角余光总是能瞥见他的目光,带着点端详的意味,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这让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紧,面上的笑容不自觉的就变得勉强起来。
“迹部君,今天打扰了。”幸村笑说,“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迹部点头,“那就再见了。”
由于迹部还有一些后续的工作需要处理,便由忍足将我们送到了冰帝学院的大门。虽然之前林荫小道上的灯光晕黄昏暗,但大门附近却是灯光如昼。
相互告别后,我们就离开了。许是学生已走得差不多,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并不太多,和之前的拥挤相比显得有些安静。我慢慢的走了几步,忍不住停下,驻足回头望去。
冰帝学园的树木生长的十分的好,虽然不及立海大的挺拔苍翠,却也是郁郁葱葱。忍足单手插在裤袋里,微低着头站在树下,身上的白色衬衣被夜风吹起,衣摆的一角微微的翘着。明亮的光芒从前方照来,在他身后的地上投下斜斜长长的影子,渐渐的没入到远处的那一片浓黑淡墨里。
这一幕直到过去很多天,也依然会时不时的浮现在我眼前,每当我想起那一晚的忍足,心中总会于静默中无端生出几分悲伤来,本是极鲜亮的色彩,却像是融进了沉沉夜色中。他站在那里,仿若站在了光影的分割点上,无论身前的光如何的明亮,也总是照不到身后那片黑暗里。
十二月四日那天,神奈川迎来了第一场雪。
雪是从凌晨开始下的。
寒假过后,便是被考试占满的第三学期。按照立海大的规矩,学期末考试不能通过的学生要参加补考,补考再不能通过的不仅要被留级重读,还要被强制取消社团活动。虽然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但补考留级怎么都是令人尴尬的一件事。
合上书时时间已过凌晨,抬头看到窗外发白,站起身凑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下了雪。
推开窗户,凉风夹杂着细小的雪花扑上面颊,灰蓝色的夜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着,不见月光也不见星光,不远处其他人家的灯光早已熄灭,唯有路灯那淡黄色的光暖暖的照着。伸出手去,几片雪花飘飘荡荡的落在掌心,被掌心的温度一熏又慢慢融化成水,那丝丝湿润的凉意便顺着掌间的纹路透过皮肤沿着血脉传递至全身。
云光的老人们都说,初雪是一年的好兆头,会给牵挂的人们带来好运,而神奈川的雪一向下的很晚,往常都是要到十二月中下旬才会下,可今年却来得这样早,竟是在你生日的这一天迎来了初雪。思及此,心中突然就充满了无限欢喜。第一次,我任性的不去想其他,无所顾忌的放声大喊:“十六岁——生日快乐!”
“祝福你……生日快乐。”
雪下了一晚,直到清晨才停。天空放晴,太阳穿过云层露出脸来。因为气温还比较高,路上的雪积存不住,早在落下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便化作了水,可是树上和草坪上却积了厚厚的一层,只在偶尔微小的地方从那一片莹白中透出一点翠绿。因为雪压的重,树枝的枝干有些不堪重负的弯着,许多叶子都垂头耷拉着,少了些生气,但那绿叶白雪的景致却是十分的美。
流火一大早起来,兴奋的跑来找我,“小夜小夜,你看外面下雪了。”
我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怎么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下了雪就可以堆雪人了,我一直都想这么做的。我要在院子里堆三个,小夜、桔衣,还有我。”流火高兴的对我比划着,末了,又忽然撇撇嘴,沮丧道,“可是这雪根本就没有存住。”
“这有什么关系?”桔衣走了进来,笑说,“雪以后还会再下,雪人以后也还有机会再堆,可是流火……”桔衣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继续说,“你要是再不去吃饭的话,早训就该迟到了。”
流火顺着桔衣所指的看过去,果然脸色一变,收了笑,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自从我有意的避开你之后,我已不再和流火一起上学放学,因为你们的训练时间相同,和流火一起走便会经常在海边公路上碰到你。
流火已逐渐融进了这里的生活中,他和丸井脾气相投,很是合得来,两个人时常会约着出去吃些甜点,每当这时,他都总是叫我一起去,而我又总是会推脱掉。随着成长,我已不能再对他干预什么,他的生活中不应全部是我,而应有别人,他可以信赖、相交的朋友。不过后来,他慢慢明白了我的心意,也就不再执意让我去,只是每次无论去哪里,他都会外带两份回来,他固执的说三个人在一起是不能少的。
临近考试,很多社团都减少了自己的活动,把重心放在了学业上,唯有网球部的训练依旧繁重,但这并没有成为他们逃避学业的借口,相反,他们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他们的优秀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本身所赋予的优秀,更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
紧张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一转眼,便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上完最后一节课后,我把书桌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放在桌上,可是一看到那上面显眼的课目名,心中所有的愉悦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苦恼。幸村见我的模样,停了手里的动作,问:“还是不太好吗?”
“其他的都还好,就是这个物理……”我拍拍书,皱眉叹道:“亏麻烦幸村你给我讲解了那么多,可还是感觉没有什么长进呢。”
幸村思索了下,看着我道:“其实小夜你该懂的都懂,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运用,理科上的东西还是要在理解的基础上多做习题。”顿了顿,接着说,“寒假有空的话大家一起复习功课吧,效果可能会更好些。”
能够事半功倍,在这样没什么时间的情况下正是我急需要的,低头想了想,便应道:“好。”
幸村笑笑,说:“那我先走了。”因为明天放假,班里的同学早早就已离开,可网球部却还有训练要完成,即使在这种时刻他们也对自己毫不放松。
幸村拿了书包离去,可临到教室门口时却又忽然停了脚步,回过身微笑着看着我道:“虽然早了点,不过……圣诞快乐,小夜。”说完,转身出了教室。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来原来后天就是圣诞节了,这一段时间被课本弄的头昏脑胀,实在是过的有些不知道时日。想了想,起身追了出去。
“幸村。”我喊道。幸村停下,转过身来。冬日的阳光温暖和煦,透过走廊上一格一格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在灰色的地板上形成一块块巨大的光影,幸村就站在那一片明明暗暗之中,面容模糊看不真切,可眼睛却像是挟了漫天星辰一般,亮的惊人。
“我……”我抿抿唇,说,“谢谢你,幸村君。还有……圣诞快乐。”
幸村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弯了弯唇角,没再说什么,转身下了楼。
我又静默的站了一会儿,方才回了教室,拿了书包回家。途中经过你的教室,不自觉的就慢下了脚步,停在你们教室的门前,目光顺着靠窗的座位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停在了你的座位上。脚动了动,正想进去,忽听一个清甜的女声问道:“同学,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回过头,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眉眼弯弯如月牙。那女孩手里提着一个空了的垃圾桶,看样子是D组留下来的值日生。“哦,没什么。”我笑笑,淡淡道,“只是路过,打扰了。”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高仓同学?你是高仓同学吧。”那个女孩在身后扬声叫道。我回头,有些惊讶的看向她。她嫣然一笑,嘴角边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一手指了指自己胸前,歪头笑道:“同学胸前的铭牌上写着高仓哦。”
我低头看了一下,竟然忘了铭牌这一事,抬头看向那女孩,笑了笑,说:“我是高仓夜。”
“我是小泽。”女孩笑道,“小泽凉子。我听丸井君提起过高仓同学你呢。”
丸井他竟会向别人提起我?我惊讶的挑眉。见我的表情,小泽又笑道:“他说高仓同学做的一种点心很好吃。”
记忆中,我只给他们做过一次点心,“奶乌糕吗?”
“听丸井君是这么说的。”小泽点点头,头低了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样请求很冒昧,但是,能麻烦高仓同学教教我如何制作的吗?”
我沉默了下,轻声问:“……你想做给他?”
“嗯。”小泽的脸红了红,说,“丸井君喜欢吃甜食。”
静静的看了会儿小泽,我轻轻笑笑,“小泽同学什么时候有空?”
“高仓同学答应了吗?”小泽的眸光蓦地亮了亮,见我点头,拍手喜道,“真是太好了!我是家政社的,开学之后可以借用社里的用具,高仓同学,看这样行吗?”
“好。”我笑着应道。小泽又弯腰的给我鞠了一躬,这才笑眯眯的拎着垃圾桶进了教室,我也迈步离开。
走廊里没什么人,很是安静,以至于走出很远,还能听见小泽那不成调的轻快哼唱。想起小泽那洋溢着喜悦的明媚笑脸,我也忍不住弯了唇角,那种为了喜欢的人而用心做一件事的喜悦是那么的真实与张扬,张扬的让人禁不住打从心底去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