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3日(三)
李阿凤开了门,我跟在后面,张叔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杯冰水,像是没看见我们一样,进了卧室。冰块哗楞楞响。
“去跟张叔打声招呼,就知道傻愣着。”李阿凤拎着我的行李进了我卧室。
张叔将房门关上了。
我走进厨房,开了冰箱,拿出一个面包,抹上沙拉酱,靠在窗台边儿吃。
“吃凉的肚子疼。”
李阿凤走进厨房,从我手里拿过面包,拿了两个鸡蛋,敲进碗里,和面包一起倒进油锅里,可她手是抖的。
“一会儿吃完了补补觉,眼圈都是黑的,明儿怎么去上学?”她把盐撒到刚出锅的面包上。
“你呢?”
“我今儿大夜班。”她把面包递给我。
这面包可怎么吃?那么香那么抖?
我开了窗,漫天的雪花一下扑了进来。李阿凤围了紫色的围巾出门了。我开了电视,一个个台换着,把音量开到最大,张叔卧室的门紧紧闭着。清晨,张叔开了门:“你不睡觉?”
“你跳舞,我就睡。”
“我要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将来有的是人给你跳舞。”
“我就要你跳。”
“要跳自己跳。”他脸色苍白。
“看气的。”我向他走过去,拍拍他肩膀。
我进了卧室,外面半天没动静,开了门,他还愣在那里。
“你别站门口呀,我怎么睡觉啊。”我说。
“我想跟你说点事儿。”他看起来好像站在另一个世界,那里就他一人儿。
“困了。”我关上门。
他在外面敲门。我蒙上被子,盖住头。我已经不再打算讨好谁。再见了你们这些混蛋。我恨你们。他在敲门。
“你真恶心。”我喊道。
敲门声停了。
张泉真没那么简单,哎呀谜底。
6月6日
李阿凤拎着炒勺站在我房间门口,就为了说一件事儿: “你不能穿这件衣服,穿我新给你买的那件。”
“这件挺好的。”我想逃走。我要迟到了。
“挺好的?哪儿好?那衣服前摆看着多轻浮,你是我女儿,不是潘金莲的女儿……” 后来的事情一片混沌,她不停地在说,一大片迷雾,怎么也无法走到外面看到外面,或许也没有外面。也听不到我该听到的声音——我疯了,不,我没疯,我只是没hold住,因为我没父亲。父亲告诉我疯了我就疯了,告诉我没疯我才没疯。
我走到门口,一下听到了李阿凤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么样?顺着她的目光,我发现自己穿着内裤,肩上背着书包,手放在门把手上。 我狠狠地瞪着她。
“你还瞪我?你不跟张叔告别就出门?我们这个家庭,不允许有这么不礼貌的孩子。” 她压根就没看到我没穿外裤。
我进了卧室,从衣柜里掏出一件牛仔裤,凶狠地往腿上套。李阿凤的声音在门口厉害着。一声强似一声: “以后啊,你必须跟张叔叫爸爸,别一口一个张叔的——你进卧室干什么去了?我不是让你跟爸爸告别吗?”
“爸——!!”我一下拉开门。
我夺门而出。
一辆车开到我跟前,车窗拉开,张叔探出头: “上车。”
“滚。”我气坏了。
车往前开去,透过车窗,发现后座上有一只行李,我跑了几步开车门,上去。
“干吗去你要?”
“我受不了了,我得离开。”他不动声色。
“她知道吗?”
“知道我还能走成吗?”
“母亲到了更年期,别的孩子都有父亲陪着。”我眼泪汪汪。
“别这样。”他掩盖着难过。
“你上次要跟我说什么事儿?是这个吗?”
他抿着嘴想了想:“对。”
我打开车门,他一下刹住车,扭头看我,吓坏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哭哭啼啼求你留下来,告诉你,我早就讨厌你了。”我打算下车。 “你也别老这么咋咋呼呼的。”他轻轻说。
我愤怒地看着他:“怎么就那么把自己当根葱啊。狗屁。”
他启动汽车,我又要拉车门,他一下握住我的手,轻轻攥着: “晓红,你跟你妈,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会太多,别那么计较,想想每天都是……你要离开她的最后一天,就不会这样生活了。没有谁的生活可以一帆风顺。好的东西都需要忍耐,需要争取。”
我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要走,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的日子,应该从这里开始。”他说,“有人跟我说,你的日子不会好过的,然后,我开始过不好的日子,一直到那一天。”
“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你,我的所有好事儿你也不会知道了。”我不知道怎么挽回,“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我踩了刹车,我下了车,我逃走了。
这一天过得稀里糊涂的,课也没怎么听进去。莫晓青给我带了父亲做的糖醋鱼,吃了一口,索然无味。我最爱糖醋鱼,莫晓青最爱萝卜牛肉馅儿饺子。
“我包了萝卜牛肉饺子,你给莫晓青带去。”半年前李阿凤还那么知情知礼。
放学回家,张叔的车不在楼底下,半夜,没有回来,早晨,也没有。
张泉说,“然后,我开始过不好的日子,一直到那一天。”哪一天?
6月10日 我上学时,李阿凤正把一个麻袋放到门口,打开,里面都是张叔的东西。 我掏出一条围巾,塞进书包。在路边买了一副墨镜,围上张叔的围巾,手里拎着一瓶冰啤酒,背着书包,沿着马路走。好像前面有我要去的地方。
我曾经在路上见到一个男人,也是三伏天,围着这样的男式棉围巾,喝一瓶二锅头,一脸惆怅。这会儿我才发现,他是我。沉在泥土里才能哭泣,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一粒尘土。 一家音像店,费翔在唱《牵引》。
如果你的心还有一点牵挂
不会将我孤单地留下
我不愿回顾
因为在记忆深处
思念常刺痛我心灵
人生旅程充满艰辛和坎坷
我需要你的双手牵引
张泉,过了年三十一岁,身材消瘦,嘴唇有点厚有点大,牙齿雪白,眼神酷酷的。 剩下多少饭,就留下多少念想,饭吃光了,空盘子还在。饥饿突至。
凭我的判断,张泉不应该是因为李阿凤和李晓红走的。他的故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