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田菊在迈进门中的一刹那,感觉到有人在窥视着他。
山中的雨像是怎样都下不完似的,云层吸吮了天空的色彩之后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依附高耸的黑色尖顶飞旋而下,在拱门前紧密相连汇聚为薄纱一般的雨帘。光被透明却不均匀的介质折射偏离原来的方向,因此房间中的景象投影在视网膜上是如同辉映在沾满晨雾的镜中的朦胧视觉效果。
正在一寸一寸蚕食纯黑外墙的藤蔓不知为何是令人恶心的苔藓的颜色,仿若浓硫酸喷溅在幕布之后腐蚀出的撕裂状图案。
掠开妨碍视线的水汽濡湿的额发,收起长伞时这种感觉尤为清明。站在浑浊阴暗的住所内,他扬起眉像小孩子一样笑了。
“呐,不是你们对不对?”
被问询者无法说话,所以只能用空茫凄迷的玻璃眼球盯着他,始终保持僵硬的唇线弧度。那都是一些真人大小的人偶,衣着配饰充斥着奢靡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然而全部只有黑色的存在。
精细到毛骨悚然的面容。
陷在柔软的扶手椅中、笔直地站在角落、乖巧地蹲坐于地、惬意地摇着紫黑曼陀罗装点的秋千,它们的失去焦距的视线都只冻结在一个地方。
本田菊正以优雅姿势坐于其上的雕花木椅。
即使是没有生命的东西,这样的注视也不会让普通人类产生舒服的感觉,然而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状况、用握柄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丨首仔细剔除白骨表面的斑点与泥土,动作娴熟而自然。
[窥视着自己的视线。]
那不是切实占据空间的人偶的视线。
厅堂内最右边的一面墙被书籍填满、那些都是古老的学术型典籍,书页应该都已经腐烂,只能依稀分辨出书籍上的手写花体字母。与之对应的是本田菊背对着的装饰墙,由冰蓝色的水晶容器、容器中的福尔马林、福尔马林药液中浸泡的不同动物标本构成——纹样繁杂的蝴蝶,隐隐露出尖牙的蝙蝠,毛皮柔软的知更鸟等等——似乎散布着幽幽的光芒。
“啊啊,又超过七个了呐,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要处理掉啊。”
为新做出的人偶穿好华丽的晚礼服,状似微微苦恼地皱着眉,他走过去取来站在角落的黑发人偶。
流畅地切割、肢解、之后剜出藏匿在木头细腻纹理中的白骨,瓷器一样毫无血色的手指附上它修剪整齐的黑色短发——沉闷的刀刃与软木摩擦震动传出的钝响,因为潮湿而略略变软的脸庞四分五裂。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的骨骼来到已经放晴的夜空下。
荒山是最适合埋葬尸体的地方、所以说这里实际是一片坟冢,松树生长的分外茂盛,然而杂草却因为接收不到阳光的照射而全部枯死萎黄。谁知道多长时间没有人来到这里祭奠了,但是大理石墓碑仍旧如初立时一样光洁。
皮肉全部腐烂归于泥土之后残留下的骨骼是他最喜欢的材料。把它们自拼贴着一块一块杂乱无章的青苔的墓穴中挖掘出,然而原因不明的——做出的人偶数超过七个之后,他都要把多出来的陈旧的人偶骨头剜出然后放回原处。——就像在举行一个祭典,或者说他很享受肢解它们的那个过程。
奇怪的快感。
永远不会去挖掘自己已经翻动过的坟,但它们的数量也许多到无法想象。
所以还在不停制丨作。
一直到哪一天呢——?
从冗长反复的梦境中醒来,本田菊意识到脑袋有些发晕。想抬起右手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神经突然断裂一样。
沉闷的刀刃与软木摩擦震动传出的钝响。——是最近雨水太多的缘故吧,阻塞空气的流通、甚而使呼吸也变得困难。他艰难地扭过脸,看见一面泛着银色光泽的平镜——平面中流转的光影筑建成的画面中,黑色短发修剪得很整齐的少年,正在用一把握柄处镶着红宝石的匕丨首肢解他。
镜中的他自己的没有焦距的玻璃眼球空茫凄迷。
镜中的他自己的表情固定僵硬。
镜中的他自己身体关节处是一个个的球形关节。
原来他自己才是人偶。
但是哪个才是梦境呢?——
本田菊在迈进门中的一刹那,感觉到有人在窥视着他。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