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神庙建在龙崖的山脚,背靠苍翠的竹林,面向突兀的悬崖。
龙崖是黑色的,嶙峋的崖面像龙的骨骼,笔直的刺向大海。
每当潮起的时候,在山脚都会听见大浪刺耳的轰鸣。
如果站在山崖上,就能感觉到,天地都在震颤,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他们称呼这种声音为:
龙吟。
每一年的春节过去,海神庙都会选出一个人,这一个人一般是最虔诚的纯净者,然后穿着朝圣的华服,光着脚笔直的走向龙口。
海神庙的老者们会在面向海崖的地方等着,一直等着,从早到晚都吟唱着听不懂的咒文,然后直到日落——认定那个人已经去往海神的身边。
“那去朝圣的人呢?”
“死了。”
坐在门槛上的青衣女子悠悠的吐出一口烟来,然后翻转手腕,把烟斗扣在地面上。
他转过头看着她清秀的半张脸,另外一半被长长的刘海盖住了,但是,的确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表情。
海神庙是面向龙崖建的,桃花已经开了。
他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以前,海神庙里是没有海神的,对吧白鸟。”
青衣女子翻动着那个已经熄灭的烟斗,把烟灰均匀的糊在地上。
“是的。”女子把烟斗架上肩膀,露出没有遮住的那一半眼睛,远远地,望着龙崖。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年的冬天,天空很阴霾。
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落在他的冠冕和衣襟上。
他在往前走,脚下没有穿鞋,脚步摇摇晃晃……
身后大片灰色的身影正在催促着,对他吟唱着繁复的经文。
他摔倒了,又爬起来向前走。
大浪拍打着龙崖黑色的身躯,震天的轰鸣过后迎来的是一片寂静。
他远远的看到了龙崖的尽头,刺向海洋的龙张大了口。
就在那个边缘,他看见了白鸟的一袭青衣。
她站在那里,波涛在她身后翻滚……
这个梦很短暂,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了庙宇里的海神像,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怒视着他。
白鸟跪在一旁的软垫上,及膝的长发拖在地面上打着旋,她手里摇着铃铛,嘴里念念有词。
他用力的拍打着脸试图清醒过来。
白鸟转头望向他,露出一只眼睛问“醒了?”
“醒了,饿了。”他坐起来,神庙香火的味道很沉重。
“静下心坐一会就不饿了。”白鸟继续念她的经文。
“如果每当饿了,就坐下念经文,人是不是就不用吃东西了?”
“不是有很多老和尚闭关坐化了么。”白鸟放下铃铛,端坐在那里。
“他们说,你是海神在人间的化身。”他试探性的问。
白鸟站起来走向他,长长的青色袖子遮住她洁白的手腕。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我讲给你的故事么?”白鸟站在他的面前,烛光暖暖的拉长她的倒影。
“记得。”他说“朝圣者们走向悬崖,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白鸟摇了摇头说“我说过了,不是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是死了。”
“……”他看着她。
她轻声说“根本没有神,过去、现在未来!——因为去年的朝圣者,是我。”
“……”他看着她。
那天下着雪,天空是铅色的,白鸟穿着青色的朝服,在圣者的簇拥下走向龙牙崖。
雪地很冰冷,他们拿走了白鸟的鞋,驱赶着她去往波涛的彼岸。
白鸟开始往前走,他们在身后唱着传说中打开大海之门的经文。
她一次次摔倒,又爬起来,波涛在耳边阵阵轰鸣之后,她惊恐的发觉一只耳朵听不见涛声了。
她还是努力的往前走,为了看见神,为了让他听见,为了得到解脱。
终于,她看见了龙崖的尽头,那里暗无天日,只有浪潮在对着她狰狞地咆哮。
仿佛是在嘲笑,而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往回走,不停的往回走,撕下长袖裹住已经冻成冰的双脚,耳边流下的鲜血早已凝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