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录·归海寒
一
“付先生倒是稀客。”一个年轻人突出的指节扣了扣小案,笑道。付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故作成熟的年轻人,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好一会儿,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来,一袭深衣从黑暗的角落里缓缓移出,然后,这个衣着调子沉闷的年轻人看向了一直淡然跪坐在桌旁的灰衣男人付旬。
付旬没有说什么,看着一袭深衣的年轻人,然后转过脸去,小案中正前端端摆着精致的玉罍,但是他动也没动,只是一直定定地看着这华贵的玉罍里盛着的酒。倒是让年轻人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道:“付先生……这次前来,却是为了何事?”
付旬揭下风帽,一路风尘跋涉,他的身上却没有任何灰尘。在透过窗棂见宣白窗纸的干净阳光下,这个男人富具羽人特点的尖削而利落的下颔和五官的轮廓显得柔和极了,他灰色的眸子掩藏在染成了栗色的长发下,看不清楚,影影若若的,没有年轻人的锋芒,就像是一个温柔而又上了年纪的人。
“巫祝先生,尹大人想必已经告知过您了。”付旬的表情冷冷淡淡的,“我来赤洲的分部不是来视察你们的暗桩……这类让人喝了昏昏欲睡而且稀里糊涂说好话的‘美酒’,也就不必给我了,付某无须这般款待……自然,也只愿意看到一次。”
年轻人讪讪一笑,道:“阿榴,把这酒收下去。”一个穿着浅蓝小衫和粉蓝罗裙的小姑娘就走了上来,一言不发地把一盏玉罍收了下去,然后再也没有奉上什么。年轻人皱眉,道:“付先生,家中小婢不识这般体制,却是一礼未行,还请先生不要介意个。”
付旬没有说话,他不会像是梧水传统意义上非常强势的源流术士那样,要么神经质,要么随时紧绷身体,准备出击。相反,他此刻慵懒地靠着墙,微闭着眼,尽管是标准的跪坐,但是偏生给人要睡过去的错觉,目光却柔和至极,毫无锋芒。
“那个东西在哪?”付旬淡淡地问。
“……从这儿出去三里余便是了,我们一直都没敢动……您也知道,我们的血统并没有您那么纯正,只是线人,一直不敢动那个东西,每次靠近它,都会觉得浑身颤抖。”年轻人喝了一口清酒,道,“您是梧水驻地的大人吧?不过这样的事情牺牲几个我们这样的人,恐怕上头的人也不会介意吧,还是他们似乎不知道这次的情况,没有派术力特别强的人来。”
“哦。很麻烦吗?”付旬终于睁开了眼。
“似乎是这样的,每次一靠近它都会觉得力量比我们高阶得多,这次堕天下来的应该是非常强大的祭司,亘羽人内部的强者很少堕天,这么一来就是两个……”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上次是大祭司,这次我感受到的力量比上次还强,所幸它还只是一个茧……付先生,这次如果我在收取的过程中死掉的话,麻烦您按着规矩把这连府散了,按理来说,接应过上百个人,我们这样血统不正的暗桩也是应当散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不应该轮上我们了。”
“哦。”付旬看着对面叹息的年轻人,他的眸像极了罗浮江底的水玉,润色中带着苍老,他轻声地说,“……你们还很年轻,不知道你们不值得为这个事情牺牲。”说罢,他看向了窗,过了好久才回过头来,“给位置,到我的镜。然后散了连府,就当这个事情是我做的罢了,既然还是一个茧的话,力量不会太强,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年轻人有些激动,握着案角的手都已经微微颤抖了。
“不要告诉任何人今天的事情,包括你最亲近的人。你这条命从此欠在我手上了,你要知道,从今天起,你的每一天都是从我手上换来的,当梧水的人前来问询的一天到来,你就必须自杀,守住这个秘密,尽量用能将头颅砸碎的办法,就是这么简单……如果让我知道是你泄露的消息,乃至是你的家人的头颅泄露的消息,定是要让你不得好死……或者,‘死不如生’。”付旬淡淡地说,“尽管我的术力也并非很强,但是应付任何级别的卵都不成问题。”
“是。”年轻人在听到付旬说的“死不如生”之后打了个寒战。梧水的术士可以折磨人的灵魂,这是在羽人中非常出名的,不想这个看起来温和的人竟也是会这样的术法的。
这样想着,他却没有机会拒绝,于是走上前来,右手触到了付旬的左手上。灰衣男人微微冰凉的手让人很容易就平静下来,年轻人深吸两口气,然后,仿佛在一刹那之间,大串大串的文字和信息就复制到了付旬的手上,复制到了他的“镜”。付旬先是愕然,然后笑了笑。
“那么……告退了。”付旬轻声地说,神情回复了柔和的样子。
然后他站起,在年轻人错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年轻人半晌也未能明白这个灰衣的“付先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