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再等一年。可是我们却没有等到一年。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很大的雨,我和他都没有任何避雨的工具。他送我回家,我们躲在同一件外套下,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看到黑漆漆的楼梯,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说,我送你上去吧。我点了点头,我想他一定没有看见,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慢慢踏上一级级台阶。那好像是一段很短暂的时光,又似乎很漫长。我们能看到的只有黑暗,听到的只有彼此的心跳。
最后他走的时候我拉住他说,我进去给你拿一把伞吧。他恩了一声。正在这时,门打开了。一条条光线射出来,于是黑暗畏缩地退到了墙角。
我逆光看到爸爸模糊的铁青色的脸。他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爸爸冲到我们面前,我看清了他盛怒的脸,也看见了那只高高扬起的手。
安晨把我往他身后一拉。我知道他总是喜欢我站在他后面的。
可是我却一脚踩空了......
最后一瞬间,我想到的,只有安晨这两个字。
三天后我才醒过来。全身多处骨折,医生说,至少得要半年时间我才能完全康复。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寻找安晨。可是他始终都没有出现过。我真的很难过,莫名的惶恐不安。似乎所有的人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守口如瓶。来看望我的同学,也只是摇着头说,你出事以后他就没到学校上课了。好像是转学了。
但是我每天都在等待,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哪怕只是回来和我说一声再见。
阳光从窗外爬进来,又溜出去。想念安晨是我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而那份想念在时光的拉扯下变得更加绵长。
三个月后我能下地走路了。晒太阳是我每天必修的功课,医生说,适当晒晒太阳有助与骨骼生长。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原来阳光不总是温暖柔和的。我的皮肤开始变黑,绑过绷带的地方开始蜕皮,枯死的皮肤大片大片脱落。
想念慢慢成为一种悲伤,像潮水淹没了心脏,被浸湿的心脏,是那样沉重。如果是悲伤的话,我宁愿不要。我对自己这样说,开始学会遗忘。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弄丢了我的安晨。
对于爸爸,我是带着愧疚的。我和安晨在一起的事情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他的女儿和他的脾气一样,倔强,有点偏执。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跟他说对不起,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我们都是倔强的人。那只高高扬起的手在我心里投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阴影。那是我永远无法释怀的。
即使如此,在我完全康复之后,我还是很顺从地随他搬家到了另一座城市,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我们都明白,他是很爱我的。
离开前我回到学校,去看望那棵巨大的香樟。我再也不能灵活地爬到树上了。我站在树下仰望,就像当初我仰望安晨一样。我知道它会一直站在这里守护着我们共同仰望过的天空,祭奠我们曾经拥有的幸福。
转身的瞬间,我听见心脏破裂的声音。
就这样,再也回不去了吧。
在这座城市里,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的学习。一切都是崭新的。
只是偶尔坐在教室里,透过窗户看到天边火样燃烧的夕阳,还是会有心痛的感觉。从亘古恒远的时光罅隙里逆流回来的悲伤,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终究是无法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