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
作者:_水晶蜡烛_
插图:
@冲魔实也CP:希德×提妲
一二零八年冬,利贝尔全境降雪。
希德站在雷斯顿要塞的顶层,视线从呵出的层层暖雾间轻稳外探。格兰赛尔城银装素裹,瓦雷利亚湖一片洁白。四轮之塔在白色雪帽下沉默矗立,亚宁堡在无尽冷色中安静蜿蜒。转回头,落雪的苍灰天际浮现某个小小黑点,缓缓扩大,缩近,清晰,最后定格成一方熟悉的轮廓,是那艘名为莱普尼兹号的工房船。
他静静地站着,看着飞艇在停机坪的轨道上安稳降落,看着机翼的一侧伸展出笔直的栈桥,看着身着工作服的人们鱼贯而出,看着那一抹金色如他所愿侵入视野,来不及积雪的风帽,微微垂落的眉尾,扬起的半张脸神情安静,在那之上,墨镜的反光映照出整个苍茫世界。
他想他是否只能这样远远看着,重重雪幕在面前绝然横亘,两百亚矩,无穷远的距离。
那年春天,希德三十六岁,开始考虑自己的下半辈子是不是都会如此一成不变地度过。军衔从少校升到上校,守备队长的职位雷打不动,希德看着副官脸上忠诚而沧桑的皱纹想到某句诚不我欺的古语,士兵纷繁的姓名如流水一样冲刷出雷斯顿漫长的历史,而他们是城墙,是铁壁,是那万年不变的,铁打的营盘。新女王继位的过渡期早已过去,结社销声匿迹,四海歌舞升平。减税三次之后王国军的伙食依然好得足以招安边境的帝国军队,而士兵们除了比自己刚上任时更加皮糙肉厚之外还是一无所长。上百次徒劳无功的训练计划之后希德自暴自弃地开始打辞职报告的草稿,结果上交的那天啼笑皆非地收到了女王赠送的一面“保家卫国”的锦旗。
卡西乌斯盯着那份言简意赅的辞职报告,心有戚戚焉地哀叹上校军衔是利贝尔士官的职业瓶颈,爱徒啊你早该知道人生不过如此往复循环。希德一脸绝望地说老师这一次您再说多少哲学命题都不会有用,看在我们师徒二十年的情分上,请务必准我辞职。卡西乌斯揉揉紧蹙的双眉,忽然拍案而起: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小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我听人说你的睡眠时间已经不足四个小时,真的确定还能够再兼一职?他微微低头,答很抱歉恩师我只是对睡觉这项活动没有兴趣而已,况且我宁愿整月不睡也不愿在位不谋其政人浮于事尸位素餐。卡西乌斯长叹一口气,抛过一份早就写好的委任书,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子下次再玩这套以退为进的把戏信不信我就真的成全了你,校级军官过劳死的案例一出让士官学校怎么招生?希德提醒道恩师您无需担心我,约修亚•布莱特两天内发了五封急电,您女儿在洛连特行将临盆。士官学校毕业典礼的致辞已经写好,水军的整改方案也草拟到了第四个版本,后天还有蔡斯工房长以及拉塞尔博士的接待任务,就请一并交给我,敬请放心。
年过半百的恩师颇为怨念地盯了他一眼:“小心活不长。”
活不长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他所在意的那些,担忧的那些,畏惧的那些,躲藏的那些,与生命长短,一丝一毫也不相关。只是衰老在那里,分分钟蚕食他以年计积攒的所有心力,记忆消减,神经松弛,言语无味,一年来与日俱增的症状,从未有一日比前一日更好些。若不拿工作填满一切能够思考的时空范围,那个关于自己存在这世界上究竟有何意义的疑问,迟早会从他日渐空荡的脑海中跳出来,如同牌局最末一张五彩斑斓的小丑,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牵他的手拔他的剑让他引颈自裁。
几年后他去卢安喝茶的时候和理查德谈到这个问题,年逾不惑的师兄倾身向后靠进座椅,依旧神采飞扬的眉眼如水微皱,一脸惊诧地问这些日子准将究竟是怎样折磨你,竟让你比正常男人提前了十年遭遇中年危机?
“不老是某些人的专利。”
他愣了两秒,苦笑着作答,像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