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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赶尸》BY:北川秀宏(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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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1-10-11 10:17回复
    1
      认识他的时候,我独自从事这个营生已经四五年了。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做这个行当吧?
      那场战争之后,先是三年大旱,再是三年大涝,接着便是瘟疫横行。乡亲接二连三过世,偏偏我这个爹娘早逝的孤儿命大活了下来。三婶把我托给师傅,她说虽然这行当邪门,但好歹能挣钱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我点点头,因为我知道三婶是为我好,在最困难的时候她还一直救济我。
      “我可没说一定会收下他。”精瘦的老人留着山羊胡子,他的声音又细又尖,尾音还不自觉地拔高,听起来让人浑身不自在,“过不了三关说啥也是白搭。不过……”
      他走过来抬起我的下巴,又拍拍我的背。我这才发现他虽然瘦,但是力气很大,个子也很高。
      “够高,够壮,够丑……这基本的条件还是合适的。明日午时,来后山的空地,过时不候。”
      “快,大武,快谢谢师傅。”三婶推了我一下。
      “别!别急着叫师傅。等他过了三关、正式拜师后再叫我师傅。”老人拿起放在地上的铜锣走了,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三婶才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
      “大武……”她过了一下才说,“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行当,但是总比饿死的好吧?”
      “婶,你别说了,我知道。”
      “唉……”她低下头,擦了一下眼泪,“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知道明天的过三关是什么。”
      我点点头。想到明天正午的过三关,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个谱。
      第二天午时不到我就去了后山,午时三刻老人才晃悠悠走来。
      他穿着青布长衫,脚上一双草鞋,腰间系了一根黑色腰带,头上戴了一顶青布帽,还挑着一个担子。
      “守时,不错。小伙子,你过来。”
      我走出树荫。毒辣辣的太阳直射头顶,不一会儿就是一身汗。
      “你知道东南西北吗?”
      我点点头:“您过来的地方是北面,我站的这边是南面。左边是西面,右边是东面。”
      “嗯……”老人拖长声音,“你现在抬头看着太阳,然后旋转,直到我叫你停下来。”
      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抬起头。明晃晃的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我半眯着眼睛按照他说的转圈。
      一、二、三……头好晕,脚快站不稳了。这时他突然叫停,我停下脚步,眼冒金星。
      “现在告诉我,哪边是东,哪边是南,哪边是西,哪边是北?”
      我扶着眩晕的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换了一个方向。我稳了一下身体,缓缓回答:“您站的地方是西面,我身后是东面。我的左手是北面,右手是南面。”
      “嗯……”他拖长声音,“好,第一关通过。如果这时候你分不清东南西北,那晚上你也辨不出方向。现在你去林子里找九个画了符的石头,然后装在担子里挑回来。”
      “是。”
      我挑着胆子走进林子,很快就找到四个用朱砂画了符的石头。不过这几个石头的分量都不轻,我只好把装了石头的担子放在一旁,继续去寻找。
      石头有大有小,画符的位置也不一样。大概一炷香时间,我找到八个石头,还剩最后一个。我休息一下,仔细回想刚才找过地方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终于我在草丛里找到第九个——蚕豆大小的石头上用极细的笔画了一道符。
      等我咬着牙把这些石头用担子挑回去的时候,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嗯……”又是拖长声音的回答,“很好,没有想到你的速度这么快。而且,力气也大。最后一关,今晚子时来这里。”老人说完就挑着石头离开了。看他轻松的样子,仿佛肩上沉甸甸的担子没有重量,我心里十分佩服。
      回到家里,三婶在等我。她看见我就急切地上来问:“大武,怎么样了?过了吗?”
      我点点头:“但是晚上还有最后一关。”
      “啊……那就好、那就好。我知道大武你一定行的。过来。”她招招手让我过去。
      饭桌上放了一个瓷碗,碗里装了三个鸡蛋。
    


    2楼2011-10-11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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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婶?”
        “快吃吧。”三婶笑眯眯地看着我。
        “不……我不能吃。”三婶家只有一只母鸡,全家的油盐都靠这只母鸡下蛋换钱来买。
        “傻孩子,这蛋已经煮好了,你不吃就会坏的。”
        我只好听三婶的话,吃了两个鸡蛋,剩下一个,我让她带回去给弟弟吃。
        三婶离开以后,我躺在木板床上看着天花板。假如晚上的测试我也通过了,真的就要做那个老人的徒弟吗?做那样的行当……
        可是除了那个,我还能做什么呢?婶说得对,只要不饿死就比什么都强。想着想着,我睡着了,直到亥时末才醒来。
        走出屋子便看见满天星斗,村里人都睡了,我悄悄关上门,朝后山走去。
        老人已经到了,他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抽着烟斗,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你来了。”
        “嗯。”我走上前去,不知道这最后的测试会是什么。
        “你知道山上是什么吗?”
        “坟地。”
        “对。”他把烟斗在石头上敲了两下,“我在坟地的某个坟山上放了一片桐树叶子,你去把它取回来。”
        “啊?”
        “这就是最后一关,只要你通过,我就收你为弟子。怕了吗?”
        我摇摇头。
        没什么好怕的。
        上山的路崎岖不平,尤其是在深夜。我小心翼翼向上走,生怕一个不小心滑下去。
        远远看见几点鬼火,我知道坟地就在前方。夜晚的坟地并不是一片寂静。虫鸣、猫头鹰凄厉的叫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狗吠。借着星光我仔细地寻找那片桐树叶,最后终于在一个坟头上找到了被小石头压着的叶子。
        那是爹娘合葬的坟包。
        我朝着墓碑拜了三拜,然后把叶子揣在怀里下山。
        “很好、很好。有力气、做事细心,胆子也够大,”老人抚着胡子笑了,“你天生就该吃这行饭。明天一早,我就来找你,你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吧。”
        我点头,定下了自己的未来。
        第二天辰时刚到,老人就和三婶来找我。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我只收拾了两件衣服,和他们一起去了祠堂。
        长老写好字据,大声念着:“立关书人,魏三姐之侄子大武,年十五。自愿跟从姜师傅学习奇门遁甲之术,时间十年整。言明四方生理,任凭师傅代行,十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傅所有。若有天灾人祸、车惊马炸、生死病亡、投河觅井,各由天命。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年满谢师,但凭天良。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按下指印,我跪在地上向师傅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奉上热茶一杯,就算是正式拜师。
        三婶哭着要我好好保重,如果不是无意中看到师傅悄悄给了她两串铜钱,我或许也会哭出来吧。
        狐死首丘、叶落归根。不幸客死异乡的游子,本人的意愿一定要入葬祖坟,孝子贤孙必须搬丧回籍,亲友相知也有资助此事的义务。所以,就有了赶尸这个行当。
        姜师傅操持这个行当已经有四十余年,算是老行家。一路上他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很多关于这个行当的事。
        “常人总是怕我们,觉得我们和死尸打交道很可怕。他们不知道,死去的人不过是僵硬的尸体,没有灵魂,也没有害人的心。其实,可怕的是人,而不是尸体。”
        我虽然不太懂,但还是点点头。
        活人、死人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饿肚子。
        师傅教我的第一件事是画符。用沾了朱砂的笔在黄纸上画符。我没有念过书,也不曾拿过笔,画起来实在困难。师傅叹口气,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画符、写字。
        我花了一年时间记住了几百种符咒的画法。这些符咒意义不同,用法也不一样,要全部记住一点错也不能犯并不轻松,尤其是对天资鲁钝的我来说。
        第一年只是学习画符,偶尔也帮帮师傅。比如说给尸体的七窍出入之所抹上辰砂,以神符压住,留住死者的七魄。再把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用神符堵紧,将三魂留在死者体内。
        第一次看见起尸,我还是吓了一大跳。七八具额上贴着黄符的尸体直挺挺地“站”起来,随着师傅的锣声僵硬地跳动,这个场景实在太诡异了。
        “道行不够的人,一次最多只能赶三具尸体。”师傅有点得意地说,“明年等你学了三十六功,就可以和我一起赶尸了。”
        赶尸人必须学会的还有三十六种功。第一种便是使尸体站立的“站立功”。神符配合咒语,做得好的话尸体就能站立起来;接下来是让尸体随着锣声停走自如的“行走功”,让尸体走路可以转弯的“转弯功”,还有“下坡功”“过桥功”“哑狗功”等。最后也是最难的,便是“还魂功”。师傅说还魂功越好,死尸的魂还得越多,赶起尸来就特别轻松自如。
        除了这些,我还要学习开坛诵经、过阴山、判花名、勘风水、寻龙穴、牵亡魂……不过最主要还是赶尸。
        第三年,我就和师傅一起赶尸。
        穿上草鞋、套上青布长衫,戴上青布帽,这是赶尸人特殊的装扮。黑色腰带里塞了写着死人姓名、出生日期、去世日期的黄纸和一包符咒,防止路上遇到意外情况。
        随着沉重的锣声,用一根草绳连起来的尸体便跟在我们身后跳动着前进。那一下一下落地的声音在黑夜里让人毛骨悚然。
        尸体都见不得光,而且害怕吓倒路人,所以赶尸都是在夜晚。快天明的时候住进附近的“死尸客栈”,等到夜幕降临再继续赶路。
        又过了两年,我已经可以一个人赶尸了,虽然一次只能赶两具尸体,而且路途不能太遥远,但是师傅说,对一个入门不过五年的赶尸人来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我一直跟着师傅,即使过了学徒期也留在他身边。我只要能吃饱饭就行了,其他的事,有师傅操办就行。
      


      3楼2011-10-11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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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声明:
          1,是耽美
          2,不是冰恋
          3,不恐怖——至少我觉得不恐怖
          4,不是坑(好难得 - -|||||)
          那是个初春的傍晚,家里来了一个穿着孝服的女人,身后还跟了个孩子。她哭着求师傅“走一回脚”,她的相公在省城被盗贼杀了,尸体运不回来。
          师傅不愿意走这一趟,因为她给的钱实在太少。我看那女人哭得可怜,就答应了。
          “唉,你这孩子……”师傅摇摇头,“算了,早去早回吧。”
          我写下她相公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后,便上路了。
          出门走的是老路。因为怕吓着路人,我们走的都是小路。只是死尸的活动毕竟不如人自在,这条石板路虽然偏僻但是相对平缓。天暗下来,走惯夜路的我倒也不觉得什么,何况这次身后没有尸体,不用时刻注意他们的行动,轻松多了。
          走了一个多时辰,我擦擦脸上的汗,靠在大树上休息。深山里有座死尸客栈,今晚就在那儿歇息,明早再继续赶路。平日赶尸都是白日睡觉,夜晚赶路,夜晚在客栈休息这还是头一遭。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尖叫,如果我正在赶尸,一定不会去看的,可是今天……最终我还是好奇地走过去一探究竟。
          原来是打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跌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抱着包袱。站在他前面的是一高一矮两个山贼,穿着破烂的衣服,手里拿着刀刃缺口的大刀。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你们、你们难道不知道礼义廉耻吗?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做这偷盗之事,真是愧对祖先!”
          明明就吓得浑身发抖,还要讲大道理,读书人都是这么迂腐吗?我摇摇头。遇上山贼只能说是这个书生自找的,一般人那会在这时辰还在深山老林里转悠,而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不是摆明要别人来抢吗?
          “少叽叽歪歪,不拿钱,就纳命来!”
          高个子的山贼举起生锈的大刀。虽然不愿意多管闲事,但是也不想看到有人受伤,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书生面前,截住了落下的刀。
          “谁?!”他向后退了一步,矮山贼将我上下打量,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呸!真是晦气。你这家伙,死人的事不管,倒管起活人的事来了!滚开!”
          他看出我的身份了。我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
          “你找死啊!”高个山贼挥刀向我砍过来,却被矮个子拦住。
          “算了!遇到这种人,晦气!”他又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拉着骂骂咧咧的同伴离去了。
          我回头对书生说:“你快走吧。”
          “谢谢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大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知大侠如何称呼?在下柳毅云,要去省城参加乡试。不知大侠去哪儿?如果同路不妨结个伴,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我不是什么大侠。”我的装扮如此明显他都看不出来,大概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迂腐秀才吧。
          “那我叫你大哥好了。”他没察觉到我的不耐,笑嘻嘻地跟在我身后。
          “你不要跟着我,快回大路吧。”
          “大哥,实话实说……那个……我迷路了。你要去哪儿?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我接下来要去死尸客栈,那个地方普通人还是不要去的好。
          “前面的小路左转,看见一个亭子再右转,大概走一刻钟就是大路了。”
          “可是……大哥,你让我跟着你可以吗?我……”远处传来一声狼嚎,他吓得抓紧我的手。
          既然胆小,就不要走小路。
          “你……”
          “啊!大哥你看,前面有客栈呢!”他突然指着前面大叫起来,“我们去投宿吧!”
          “等一下。”我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冲过去了,还站在门口高兴地朝我挥手。连狼嚎都会害怕的人,若是看到僵尸不知道会不会吓死。
          “你还是走吧,这里……”
          “奇怪,这么大半夜都不关门啊?老板还真是粗心呢。”
        


        4楼2011-10-11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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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尸客栈只住死尸和赶尸匠,一般人怎么会来投宿?客栈的大门一年到头都是开着的,因为两扇大门板后面就是尸体停歇的地方。
            “喂,你!”
            “我不叫‘喂’,我叫柳毅云。柳树的柳、毅力的毅、白云的云,柳毅云。”他一边说一边拍门,“老板,住店!”然后又转过头来笑眯眯对我说,“真没想到这地方还有客栈呢。”
            弓着背的老板端着油灯走过来,看到柳毅云他皱了下眉头。
            “这位客官,我们的小店不住人的。”
            “奇怪,客栈不住人住什么啊?是吧,大哥?”认识他还不到一刻钟,他便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
            “哟,武爷,许久不见。怎么就你一个人?姜老爷子呢?”老板这才看见我。
            “他老人家在家休息,这次我一个人走脚。”
            “大哥,你和老板认识啊?”柳毅云又在一旁大呼小叫。
            “武爷,这位小哥是你什么人?难道是姜老爷子新收的徒弟?怎么恁地不懂规矩。”
            “对不起老板,他不是的……”我拱拱手,希望老板不要见怪。
            “武爷,他不懂规矩可是你懂。你要住下可以,可是这位小哥……还是请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这位老人家,若是我做错了什么冒犯了您,那我向您赔礼道歉。大半夜的,在这荒山野岭,您说我能上哪儿去?”
            “你爱上哪儿上哪儿,我可管不着。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大哥!”柳毅云摇摇我的手,一脸哀愁。
            萍水相逢也是种缘分吧,我看了他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
            “老板,就让他住下吧。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
            “武爷,道上的规矩可坏不得,他什么都不懂,倘若闯了什么祸,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这我知道,我会看好他的。”
            “算了,你们上楼吧。”他把手上的油灯递给我,然后颤悠悠离开了。
            踩着“嘎吱嘎吱”的楼梯上楼,一进房间柳毅云就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个地方真诡异,那个老板也是。大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实在不愿和他说话,可是有的事必须要交待。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他摇摇头。
            “你知道赶尸匠吗?”
            “呃?”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抽搐了一下,“我是有听说过……可是那不是传说吗?”
            “我就是做赶尸这行当的。这件客栈是死尸客栈,只住赶尸人和死尸。”
            “不会吧……”他浑身僵硬。
            “你要走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不过路上若是听见阴锣的声音,记得要避开。”
            “我不要走……大哥,我、我就跟着你好吗?”他走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
            “随便你。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啊,好、好。”
            房间里是大通铺,我和他并排躺在木板床上。
            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他说:“真的要好好感谢大哥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被那两个盗贼砍死了吧?君子有勇而亡义则为乱,小大有勇而亡义则为盗。”
            我不太懂他的话,不过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也不能怨他们,天灾人祸加上苛捐杂税,不知道有多少人饿死。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有人愿意当盗贼吧?”
            他沉默片刻才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他们都不懂。”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我闭上眼睛,很快沉入梦乡。
            迷糊中被他推醒,我揉揉眼睛坐起来。
            “什么事?”看看窗外,天还没有亮,不用这么早赶路吧?
            “你听,什么声音?”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倾耳一听,一下又一下沉重的脚步声在静寂的夜晚听起来格外大声。听声音至少有四具尸体。这对我来说司空见惯的事情对一般人来说都很恐怖吧?
            “是僵尸。天快亮了,赶尸匠要在这里歇脚。”我躺下去,打算继续睡觉。可是他听见我的解释不但没有安心,反而把我抓得更紧。
          


          5楼2011-10-11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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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连声音都在发抖,“我好怕。”
              既然害怕当初何必要住下呢?
              “僵尸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可以活动的尸体,又不会来害你。”再说我们睡在二楼,一般僵尸是上不来的。
              “可是我……”他语带哭腔地说,“大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我掀开被子:“快睡吧。”现在离天亮顶多只有半个时辰,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谢谢。”他迅速钻进我的被窝,从后面把我抱住。渐渐地他的身体不再发抖,伴随他均匀的呼吸声,我再次入睡。
              清晨醒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枕着我的左臂睡在我怀里。认识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细腻白皙的肌肤,高挺的鼻梁、薄嘴唇,还有长长的睫毛。这张睡脸比我在书上见过的仙女绣像还要好看。
              过了一会儿他揉着眼睛醒来,明亮的眼眸让我的心猛然一跳。
              “早上好……啊!对不起!”
              他突然直起身,向我道歉。
              “什么事?”
              “那个……我……”他支吾半天还是没有说清楚。
              “下楼用早膳吧。”
              大厅空无一人,一张桌子上放了两碗粥和几个馒头。老板都是夜里做生意,白天是休息的时候。
              我们默默地吃饭。他不时抬头偷偷看我。我感觉到了但还是假装不知情。
              “对了大哥,住宿费是多少啊?还有早饭。”柳毅云说着掏出钱袋。
              “不用。”因为是客栈的老主顾,我们一般都是按照住店的次数和僵尸的数量,半年或者一年结一次账。
              “不给钱怎么行……”他说着拿出钱袋,只听“丁丁当当”,铜板和碎银洒了一地。
              “钱袋什么时候破了个洞?”他弯下身捡钱,不知不觉离大门越来越近。
              “啊,等等!”我又迟了一步,他已经看见了——门后一排穿着黑色衣服、身体僵硬、面色青灰的尸体。
              我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刚好来得及捂住他即将尖叫的嘴。
              “唔唔唔……”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回过头来看我,双目圆睁的样子比僵尸还要恐怖。
              “别说话,我们走吧。”
             连拉带扯把他拖出客栈,我才放开手。他两脚一软,跪在地上。
              “好可怕……”他环抱着自己的肩膀,“这事居然……居然是真的。”
              “你还好吧?” 我蹲在他身边问。还好没有叫出声,若是被别的赶尸匠发现有外人住进死尸客栈,不论是柳毅云还是我,包括老板,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些……真的是尸体吗?”
              “嗯。”
              “可是……不是说,要在额头贴符咒的吗?”
              “赶尸的时候才会贴符咒,如果不除下符咒,尸体会不停跳动的。”
              “噢……” 柳毅云缓缓站起身,“大哥,你也和我一样是去省会吗?我们可以同路吗?”
              我诧异地看着柳毅云。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知道我身份却不躲避的“普通人”。我点头默许了他的请求。
              蜿蜒上升的小路随着山势平平陡陡、曲曲弯弯。两旁古树参天,虬枝相接,绿叶相掩。走了一个多时辰,跟在我身后的柳毅云放慢了脚步。
              “累了?”
              “呼……有一点。还有点口渴。”
              早上走得急,没有准备干粮和水,还好下午就可以到下个小镇。
              “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在那儿休息吧。”
              “好。”他擦擦脸上的汗。
              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听见流水潺潺。拾阶而上,掩映在绿树中的亭子隐约可见。
              “太棒了!” 柳毅云突然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我取下腰间盛水的竹筒走到亭子后面,那儿有口小井,水清澈见底。我喝了几口,又打了一筒水。
              “林深木茂,翠色千层,这里的景色真漂亮。不枉我特地走这条小路。”
              “嗯。”白天和夜晚真是截然不同,我一边想一边把水递给他。知道他是第一次出门,很多事情都不懂,我多少有点照顾他。
              “谢谢。对了,大哥,我还没有请教你贵姓。”
            


            6楼2011-10-11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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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大武,你来了?”正在烧纸钱的彦伯看见我,马上站起来。
                “彦伯。”我接过他递来的生姜含在嘴里,然后在鼻下抹上麻油,辟除尸臭。
                “先吃晚饭吧,之后我来帮你。”
                “谢谢彦伯。”
                晚饭是炒腌肉、白菜汤,之后我在彦伯的帮助下把亡主的尸体搬出来。
                “黄永贵,荆湖北路辰州人士,年三十三,卒于乙酉年二月十六。”
                “对。”
                彦伯用朱砂在簿子上勾个圈。
                虽然现在天气不是热,而且只要两天就能回村,但是尸体已经放了两、三天,我还是依照规矩在亡主身上抹上防止腐烂的药粉。彦伯帮我在他的手心、额心、背心、脚心涂上朱砂,然后贴上我之前画好的神符。
                我手捏灵符,口念急急如律令。随着我的一声“起!”黄永贵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立了起来。我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贴在他的额头。
                “彦伯,那我就出发了。”
                “嗯,路上小心。”
                义庄都在远离人烟的郊外,彦伯在的义庄更是偏僻。我敲着阴锣,顺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前进,还要随时注意后面的尸体有没有偏移方向。
                穿过这片树林就出城了,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我把铜锣敲得很大声,那个人也好像没有听见,直直站在那里没有动。
                “停。”我让尸体停在树后,走过去看。
                那个抱着肩哆嗦的人,竟然是……
                “大、大哥……”
                看不清他的脸,不过那微微发抖的声音我还听得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么偏僻的树林来,又想被人抢?
                “我想你一定会经过这里,所以……那个,下午我还有、还有事没问你,所以就在这等你……那个,刚才跟在你后面的……就是‘那个’吧?我实在不敢看哪……”
                “有什么事快说。”这个人是笨蛋吗?
                “啊,那个,你知道我是柳庄人,可是你或许会很忙,没时间来找我,所以我想问你是哪儿的人,等我考完会试,可以去找你啊。”
                “西垣村。”
                “呃?”
                “我已经说了,西垣村,你可以走了吧?”
                “啊?是、是。我知道了。”
                “快走,不要耽搁我时间。”
                “抱歉……我、我先走了。大哥你路上小心。”
                大概是被我的口气不善吓倒,他马上离开了。
                我在生气什么?耽搁时间只是借口,我气恼的是他为了莫名的小事就跑到这样危险的地方。他真的会来找我吗?把我当普通人看待,像朋友那样……我竟然有一丝期待。
                这次走脚和往常一样,很顺利。
                一个月后师傅告诉我,他师弟摔伤了脚,为了照顾他,我们要搬去他住的古顺村。
                “那地方人比这里多,生意……也比这里好。”师傅说着,“嘿嘿”地笑了。
                我低下头。
                “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是。”去哪里、住哪里都无所谓,只是……柳毅云说会试后回来找我的。
                我突然笑了,因为自己居然当真了,真以为他会来。
                他说过会试十五日后结束,然后就来找我。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他要来的话早就来了。
                我想起那个请我走脚的黄氏,当初她求我帮忙,千恩万谢,可是现在她看见我还是和常人一样,害怕沾染晦气而躲得远远的。虽然我早已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但心里始终不舒坦。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什么阿谀奉承的话都说的出口,之后照样视我们是不祥之人,躲得远远的。那个柳毅云和他们都是一样吧?只是因为我可以帮他,那时才和我称兄道弟,现在不需要我了,自然不会再和我有什么接触,又怎么可能来找我?
                能把我们当常人看待的人,果然不存在啊。我带着自嘲的笑抬起头:“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去?”
                师傅捋捋胡须:“当然是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之后的三年间我不时会想起那个傍晚他的笑容,只是我不明白自己怎么忘不了他。
              


              8楼2011-10-11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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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穿过宅门看见一道屏门,上面绘着秦叔宝、尉迟恭二位门神镇宅避邪。经过屏门便是二堂,二堂外悬了一副对联:
                  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
                  期存心无愧不负新民
                  这副对联相当奇怪,“愧”字少了一点,“民”字多了一点,大概是希望对百姓少一点“愧”,把民众看得更重要一点吧。
                  “大人请继续向前走,县令在里面等你。”
                  穿过二堂,便到了内堂。柳毅云正在和一个老人说什么,看见我来,他立刻笑着迎出来。
                  他握住我的手,开心地叫我“大哥”。
                  大哥?堂堂一县之长叫我一个赶尸人“大哥”……这不太合适吧。
                  “柳县令,不知你叫小人来有什么事。”
                  “什么县令小人的,大哥你不必客套。这是内宅,不比得公堂之上,我们之间不用这么拘谨。”他有点不高兴地说。
                  还以为他成熟了,没想到私下还是这个单纯的样子。我实在担心他怎么在黑暗的官场立足。
                  “少爷,这位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对,德叔,当初就是大哥救了我。大哥,这位德叔是我家的管家,他看着我长大,和我亲人一样。”
                  “陈大人,谢谢你救了我家小少爷。”德叔恭敬鞠了一躬。
                  “德叔,你叫我大武就可以了。”
                  “德叔啊,晚膳好了没有?我肚子饿了。”柳毅云撒娇地说。倘若百姓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怎么评价他们的父母官。
                  “好、好,少爷你们慢慢聊,我去厨房看看。”
                  德叔离开后只剩下我和柳毅云。我们都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哥,许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他首先打破沉默。
                  “还好。”日子就那样子,三年前和三年后没有区别。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不过,我们还真是有缘,虽然这样的重逢有点奇怪。”
                  再见面是在公堂之上,他是高高在上的县令,而我,依然是个做下九流营生的小老百姓。
                  “说的是呢……不好意思,我还要继续赶路,先告辞了。”我没办法自然地面对他,除了我们的身份差异悬殊,还因为看见他就想起那个没有兑现的诺言。
                  “大哥你怎么急着要走?留下来用晚膳吧,算是庆祝我们的重逢。”他连忙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
                  “天黑了不好赶路。”
                  “那今晚就在这里留宿好了,明天再上路吧。”
                  这不是“好”或者“不好”的问题。我不明白做这样的事有何意义。
                  “大哥你当初还答应要来找我……可是……”他小声的抱怨让我心里升起一把无名火——“当初是你说会试后来找我的吧?”
                  “我去了呀!”他抬起头看着我,“我去了西垣村,可是他们都说你们搬走了,不知道搬去什么地方了……我今天才知道,你住在古顺村。”
                  “师伯生病我们才搬去古顺村的。可那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我不是在抱怨,只是……只是陈述一件事实。
                  “会试后我就染上风寒,卧床不起,过了一个多月才好。等我去西垣村找你,你已经不在了。”他委屈地说,“大哥你也知道我家,可是你都没有来找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无法回答。
                  我根本没打算要找他。
                  “啊,没关系!”他突然大声说,“这里离古顺村也不远,大哥你有空就来看我吧。”
                  这时德叔敲门进来:“少爷,武少爷,吃饭了。”
                  “好!”他应了一声,牵着我的手高高兴兴去饭厅。
                  这样真的好吗?我能和他做朋友?我,一个赶尸匠,可以和一县之长成为朋友?
                  一桌丰盛的佳肴,我不太习惯这样的排场。
                  “少爷,菜也要吃。武少爷,你也多吃一点。我家少爷啊,从小就挑食,尤其不喜欢吃菜,所以身体这么差……”
                  “德叔!” 柳毅云红着脸皱着眉头,吃了一大口炝莲花白。
                  主仆二人感情深厚,那份宠溺的感情,我有点羡慕。我们同是父母双亡,可他比我幸福多了。假若我也有人照顾,或许就不会做这行当吧。
                


                11楼2011-10-11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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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见面的时间也变少了,而且见面的时候,常常聊了一会儿他就靠在我身上睡着了。他日益消瘦,我忍不住问“你到底在忙什么?”
                    “朝廷自守弊法,不肯更张。国用殚竭,民力空虚,徭役日繁,率敛日重。官吏猥滥,不思澄汰;人民疾苦,未尝省察。我不过欲更天下弊事罢了。”
                    一段咬文嚼字的话,我不懂。
                    大概是看出我的疑惑,柳毅云笑笑说:“我是照大哥当初说的去做的……你不是要我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吗?我相信我的做法没有错,只是不知道我究竟能坚持多久了。”
                    还有一件事,我多少有点在意。认识柳毅云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娶亲。连我也不止一次遇见向他提亲的媒人,可是他都婉言回拒了。他说他早已成亲,娘子一直住在乡下,正所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所以他连纳妾的念头都没有。我知道他曾经有个童养媳,可是在那个女孩16岁的时候,柳毅云就让她和喜欢的人成了亲,他哪儿有什么“乡下的娘子”?
                    我也曾问过他,他只是一笑,反而问我:“大哥不是也没成亲么?”
                    做我们这行的,成家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村子里的王婆就曾经替我说媒,隔壁村有个哑女,虽然脑子有点问题,而且模样不怎么样,但好歹是个女人,至少可以为我传宗接代。我没有同意,王婆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狠狠啐了一口:“呸,赶尸的还挑三拣四。”我知道她是为了赚媒人钱才来的,我的拒绝让她既得不到钱又沾了“晦气”,自然心里不痛快。
                    我倒不是挑三拣四,实在是一个人自在惯了,不愿意多个人多个累赘。倘若成了亲,可能也没时间再和他见面吧。
                    5完
                    又过了两年,柳毅云变得异常忙碌,甚至有一天他一脸沉重地说:“大哥,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等我有空,自然会去看你。”
                    “为什么?”
                    他还是微笑,没有给我答案。是德叔告诉我,他在忙着“变法”。
                    “变法……是什么?”我忍不住问他。
                    “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这就是我们的变法……倘若圣上能采纳我们的建议并坚持下去,国家一定会有很大改善的。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是说新的皇帝年轻气盛、锐气十足,是个难得的好皇帝吗?”
                    “对啊,年轻,所以羽翼未丰。他登基不过半年,还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他摇摇头,又很快笑着说,“不过我有信心,毕竟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宰相也说我们会成功的。”
                    “那么……”
                    “大哥,”他打断我的话,“我好累,可以让我休息一下吗?”
                    看着他疲惫的脸,我无法继续追问。他靠在我身上,很快就感觉到他均匀的呼吸。既然他说会来看我,那我就在家等他吧。轻轻拂去搭在他额头的头发,希望一切都能如他所愿。
                    久久才能见他一次,我心里多少也有点失落,但是只要他平安就好。
                    可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变法相当不顺利,朝中支持变法的王爷和官员被诬陷勾结朋党,阴谋篡位,宰相和几个大臣都被罢官。他只是地方官员却也被贬官,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做知县。照说我们见面的机会应该比以往多,可是见面的次数却少了——刚到任就碰上百年难遇的洪水,大坝决堤,受灾的百姓不计其数。他要监修大坝,还要安抚民众,我也不敢去打搅他。直到那天,德叔来找我。
                    看他哀伤的神情,我就猜到大事不好。
                    “德叔,他怎么了?”
                    “少爷……少爷他……”话没说完,他已是泪流满面。
                    “那些人、那些人冤枉少爷贪污朝廷拨款的赈灾款,可是武爷你也知道,我家小少爷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为了灾民为了大堤他常常几日合不了眼,为了灾民连饭也顾不上吃,怎么可能贪污?”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不清楚……之前少爷给了我一笔钱,要我回家养老,我就觉得不对劲,等我知道的时候少爷已经被收监了。”
                  


                  13楼2011-10-11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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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天霹雳。
                      “那……那有什么办法吗?”
                      “哼。”不知什么时候师傅来到我身边,“既然他们是诚心要他进去,你以为还有办法出来吗?”
                      “我求了好多人,那些老爷生前的好友,还有当初支持少爷的人,可他们都说帮不了……”
                      “不是帮不了,而是明哲保身吧。”师傅又说,“求他们不如早点买副好点的棺材。”
                      我知道师傅厌恶做官的人,也不止一次责骂我,可是在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话,我实在受不了。
                      “大武,你师傅的话不中听,但事实就是那样。”一直坐在院里的师伯也开口,“你没和那些人打过交道,自然不清楚。进去了,想出来可不容易。再说你有什么办法?你有钱?还是有权?或是有什么靠山。你什么都没有,还是早点准备后事的好。”
                      连师伯都这样说,我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德叔擦着眼泪离开了,他答应我有最新的消息一定会马上告诉我,不过我们心里都知道,结果凶多吉少。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德叔来找我。
                      “怎么样?”我急切地问。
                      德叔摇摇头:“和我一起去吧……还要请你帮忙送少爷回来。”我知道他的意思,默默收拾好东西。
                      临走时,师傅突然拉住我,酝酿许久才吐出一句:“他其实不错,只可惜……”
                      可惜什么?误入官场还是英年早逝?
                      我跟着德叔到了邻县,午夜我们便去了大牢。刚下过雨,路上很多水坑,天边一轮残月勉强发着白光。走惯夜路的我在黑暗中竟然有了一丝恐惧。这种感觉我从未有过。
                      大牢的每个狱吏都收了德叔的银子,一切都打点好了,所以还算畅通无阻,不过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探监,德叔在外面等我。
                      昏暗的牢房里只有几盏油灯,灯火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四周弥漫着腐烂的味道,连我都忍不住掩鼻。跟着狱吏下了阶梯就踩了一脚泥水。这样的糟糕环境他怎么受得了。
                      顺着黑暗的通道一直走到尽头狱吏才停下。
                      “到了。”
                      借着他手中的灯光,我模糊看见牢房里有个穿白衣的人靠在墙上。
                      “柳毅云?”
                      那人动了一下。
                      “就是他啦!”狱吏不耐烦地说,“你快一点,被头儿知道了我们也不好办。”
                      他说完就离开了,连着唯一的火光。周围又回复黑暗。只听见一阵“哐啷”声,还有一句熟悉的“大哥?”
                      “是我……”我蹲下身,握住他从牢房里伸出的手。
                      因为手上戴着手铐,他只能伸出手掌。
                      “真的是你,太好了。”轻松的语气,完全不像身陷囹圄的人。
                      “死前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用脸庞在我手上摩挲,我的眼睛渐渐习惯只有些微光亮的牢房,这才看见他的手上还有脚上的锁链都连在一个黑乎乎的大铁球上。难怪他的动作这么慢,只要听到“哐啷哐啷”铁链撞击的声音,我的心就堵得难受。
                      师伯说的没错,我没钱没权没势,即使看见他这么悲惨也没办法帮他。我开始怨恨自己的无能。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过是替死鬼,什么贪赃枉法,不过是欲加之罪。以天下为己任,我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他苦笑一声,“大哥你说得对,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
                      “大哥,你……你可以抱抱我吗?”
                      “嗯?”
                      “就一下、一下就好……”
                      虽然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要求,但我还是越过牢房的栅栏把他搂在怀里。
                      “大哥,我……”
                      胸前传来他低沉的话语,我等他继续说下去,却再无下文。
                      没过多久狱吏过来催我离开。
                      “大哥,再见。”微弱却又清晰他的声音,我没想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听见。
                      柳毅云是重犯,那次探监之后我们想再见他一面都无能为力,唯一算得上欣慰的,是“斩首”而非“凌迟”。
                      行刑当天,天色阴暗,黑沉沉的乌云积压在头顶,令人烦躁的闷热,雨怎么也下不下来。我和德叔跟着囚车从大牢到刑场。沿途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只知道柳毅云是因为“贪污赈灾银两”而被斩首,所以高兴地说“这样的狗官就该被砍头”。他们不知道那个人是为他们而死,我忍不住为柳毅云感到悲哀。
                    


                    14楼2011-10-11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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