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六十，七十，八十，多十三目。赢了啊。加上这盘我对师兄就是二百胜了。
——嗯，二百胜，一千零三十二负。另外，其中有六百七十五盘是饶你先手还输掉的。
……
——单？还是双？
——……三个。
——嗯，不错嘛，拿去。

【第一章】
玉书看着面前如同三世仇敌一样厮杀在一起的棋子，无奈笑笑，一推棋盘。
“我又输了……”
“不错，第一千零五十次。”
“师圞兄倒也辛苦，还数的如此清楚呵。”
青石不接玉书的话：“再来。”
“这是今天的第十盘了。”
“你不是有一天同我下过五十盘么。”
“……”
一场棋盘上的烽烟过后，玉书却是赢了。
“师圞兄，我这赢得似乎有些不对。”玉书知道，青石有时会让着他。
“是非对错，你自己清楚。”
玉书不说话，只是微微闭眼，想自己从被师圞兄杀得片甲不留到了现在，真是不易。
“阿书，你若累了，就歇一会儿。”
“师圞兄，也会心疼人呢。”
青石起身，面向窗外。窗外的景致，他似乎看得见，又似乎全然无睹。
玉书的思绪回到许多年前，那是他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人圞世圞间的金圞戈圞铁圞马，纷繁混乱，让这个青年想要从戎。
可惜，他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玉书总算明白了有些人所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个世道，纵使有一身文采，也不如一个粗人。“或许是我生错了年代。”玉书常常自嘲。
或许是这些无奈，让玉书看见了蜀山，这个没有凡世俗尘的地方。他上了蜀山，或许，是被圞逼上了蜀山。
从此，玉书认识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青石。
青石比他早几年入道，所以尽管玉书和青石同年出生，他还是得管青石叫“师圞兄”。一日，他偶然听说青石的棋艺举世无双。
“或许是在盲眼人中，他的棋艺才算是举世无双的罢。”玉书决定去会一会这位师圞兄。
“师圞兄，听说你的棋艺极好，不如今日来切磋切磋。”
“这‘极好’，我担当不起，但和你切磋，也许还行。”
这师圞兄，架子还挺大。想我少时阅过多少棋谱，怎会不敌你这瞎子。玉书心想。
起初，玉书的棋子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而青石只是微微一笑，不说什么。
举世无双，也不过就是如此。玉书心里暗笑。
到后来，青石依然很是平静，而玉书，却乱圞了阵脚。胡乱落下一子，却是中了青石设的枷锁，白白让对手吃了这子。
玉书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一想到青石是瞎子，竟然鬼使神差地从棋盘上拿去了两个青石的白子。他的手正要从棋盘上退下，却被青石按住。
“阿书，既然选择了下这盘棋，就要坦坦荡荡，赢，要光圞明正大地赢；输，要勇敢磊落地输。”青石的语气十分安详，可玉书却是脸红到了耳根。一为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二为师圞兄搭在自己臂上的手。
青石似乎也察觉出了此时的尴尬，连忙收回手来：“所以，阿书，往后不论和谁下棋，也不可以如此。”
玉书慢慢缓过神来，微微点头：“这传说中的青石，果然厉害。”
青石忽然不出声了。
“师圞兄，怎么了？”玉书不明真圞相。
青石沉默良久，吐出一句话：“没大没小，叫我师圞兄。”
玉书一愣，“是，师圞兄。”
嘴上是这么说，玉书心里却是难以避免地哼了一声。
……
回过神来，玉书觉得当年的自己，真是可笑。
“师圞兄，再来一局罢。”
“怎么？”
“这盘，我一定赢你。”
“那好。”
黑子白子在棋盘上纠缠交战。玉书早已没了少年时的轻狂冲动，而是淡然地缓落棋子。而青石，却如当年一般，以守为攻，似乎当仁不让地要赢了眼前的人。
许久，青石微微蹙眉，“阿书，有长进了呢。”
玉书端详着眼前的人儿，一瞬间，觉得自己来蜀山是个最大的庆幸。
“说什么呢，你来蜀山是为了脱离凡尘。”玉书自己给自己当头棒喝。
不过，师圞兄真的是个好人呢。
（待续）


【第二章】
青石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很喜欢玉书这师弟的。光是玉书陪他下了一千多盘棋这件事，别人已是很难做到了。更何况他输了一千多盘，还不倦地陪他输下去。
似乎，似乎他对自己极好呢。青石自己打小父母双亡，还是多亏了蜀山长老的收留，他才能生存到现在……好像对自己最好的，除了当初那蜀山长老，就是阿书了呢。他对自己，似乎如同一个弟弟对哥哥……
其实仅仅是同门师兄弟而已。青石嘲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几十年的相处，青石虽是个瞎子，也知道了玉书的长相和心性。
温文尔雅，对所有人如同自己的亲人一般好。
和玉书对青石的印象一样，青石觉得玉书真是个不错的人。和他同门这么久，似乎没有见他愁眉苦脸过一次。
对自己是如此，那么他对别人呢？
呵呵，想什么呢。
青石抬起头，用他那双无色的瞳子望着玉书。眼前人，仿佛也在看着自己。
“再来一盘么。”青石从唇齿中挤出一句话，似乎是为了打破沉默。
“师兄愿意，那就来吧。”
“师兄，是单是双？”
“……双。”
玉书悄悄往棋盒里丢了一个子。
“师兄说对了，两个。”
“以为我不知道么。阿书，你说，你要黑子还是白子。”
“啊，什么。”
“我问你要黑还是白。”
“……”玉书抓起一颗黑子，“黑。”
“不错。”
玉书似乎挺喜欢和青石闲扯，而青石却每每丢给他一句话。
“别吵。”
玉书却只是笑笑。
“师兄，你是何时上蜀山的？”
“……”
“啊？”
“那你不如回去看看。”
“……”
“好了，下棋。”
难得地，这盘棋下了半个时辰，丝毫不像以前，三刻钟就定了胜负。
玉书只觉有些可笑，自己对付这棋盘上的兵马，好像比对付人还用心。
“万物皆有灵，棋亦如此。阿书，你看这黑子白子，不就有如这世间，有天，有地，其中的人，要千方百计地活下来么？”青石似乎看出了玉书的内心。
玉书有时甚至有些害怕和这位师兄相处。他虽是盲人，却似乎能看见自己的心。
“师兄所言极是。”玉书眼看自己是必输无疑，也就无心再和师兄勾心斗角，轻轻落下一子。
“阿书，你这子，落得极巧。”青石嘴边说着，却击败了玉书一大片兵马。
暮色渐渐浓酽起来，这局棋却似乎还没个结果。
几乎是戏剧性的，玉书在言谈间无意落错一子。他的心里并没有不安，他早看清楚了自己是必输无疑。
青石微微一笑：“和局。”
玉书点点头。
“师兄，天色晚了，不如我先回去天权宫，明日再来。”
“这样么，那好。”
青石起身，来到大门前，目送着玉书在垂晚的大地上消失。
其实自己根本看不见吧，何必多此一举呢。
青石回到屋里。没有了玉书的天璇宫却是显得寂寥了。青石甚至有点想把玉书拉回来跟他下一晚上棋的冲动。
“你有这精力，人家还没有呢。真是闲得无聊了吧。”青石低沉的声音被天璇宫的空气吞噬得近乎无踪。
（待续）


【第三章】
“似乎时辰到了。”青石起身，走出屋外。
这日，玉书邀他去天权宫对弈。
天权宫内。
“师兄，是单是双？”
“单。”
“不错。”
一语道毕，二人不再出声，周旋。
两刻钟后，胜负已定。
青石负。
“师兄，你今日似乎状态不佳。”玉书抬头看着青石。
“……”青石抬起头来，二人对望。
不知怎么，玉书总觉得今天的青石似乎有些奇怪。
“阿书，怎么了。”
“没有……”
呵呵，什么不一样，师兄还是师兄，难不成有人冒充他么。玉书自嘲。
第二局。青石胜。
第三局。青石负。
第四局。青石负。
第五局。青石负。
第六局。青石负。
“阿书，师兄昨晚彻夜无眠，能容我小憩一下么。”青石开口。
“自然。”
玉书心惊了一瞬。刚才师兄抬头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个瞎子。青石刚才的眼神，似乎穿透了玉书的目光，直直望到他心里去。
师兄他今日似乎有些反常，今日的天权宫也似乎有些奇怪，仿佛有一股戾气围绕。莫非师兄……
不，师兄绝不可能身存戾气！
“阿书。”
惊异被打破，玉书仿佛立刻醒来一般回过神。
“你来蜀山这么多年，真觉得它是个名门正派么？”
玉书一愣，竟一时语塞。
“你休要奇怪，师兄只是问问罢了。”
“师兄说笑了。玉书拜入蜀山这么多年，直至今日，从未念过蜀山的不是。”
“好一个七圣玉书，正如我所料，你一定会这么回答。”
“……”
“你来蜀山不下三十年，果然也如那些蜀山死忠一般。”青石一笑。
在玉书眼里，这笑显得却是显得诡异。细细打量师兄，师兄一袭蓝袍，神色安然，一双瞳子近乎透明……似乎和以前不一样，又似乎没有两样。
“阿书，不必这样看着师兄。师兄并非异类，难不成你将我当成了妖魔？”
“并非如此，师兄误会了。”玉书将眼神落到了棋盘上。似是在细观棋势，实却心不在焉。这么多年，他从未感觉过师兄如此怪异。直觉告诉他自己没有多虑。
这种心情，在自己拜入蜀山派后只有一次。那就是净天教入侵蜀山。
净天教入侵蜀山！
怎么会……
玉书回过头来纵观棋局。围棋亦称鬼阵，正如其名，围棋本无心性，但在人的操纵之下就变得诡谲无常，变化多端……这些词，用来形容今日师兄下棋的招式，正好全盘吻合。自然，这却不同于师兄平日里的下棋的章法。
玉书脑海中倏然掠过一念。
眼前人并不是青石……
眼前人并不是青石！
玉书反手，已有了召来利剑之势。忽然将到手中的法力竟被他强压下去，烟消云散。
玉书无法对眼前的人下手。因为他有着一张和师兄一模一样的面孔。
“阿书，怎么？”
“没有……”
眼前的青石亦真亦幻，有一瞬玉书甚至仿佛看见真正的师兄正端坐在面前。
玉书知道，如果现在不下手，再往后推一会儿，仅仅是一会儿，事情也会变得很糟糕。
一阵僵持。
门外突然有了响动。玉书起身，转向门外，骤然一惊。
门外青石淡然依旧：“阿书。”
（待续）


坑了？